过了三两日,庄善若闲来无事,正捏着本秀才爹留下的书靠在窗口翻看,便看到刘福婶摇摆着胖胖的身子,进了王大姑的屋。庄善若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放下了书,抓起一把扇子胡乱地扇了几下。刘福婶过来干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总不可能大热天的来和王大姑唠嗑。庄善若后半辈子的事恐怕就会在这一两天里定下来,说不忐忑那是假的。 王大姑携刘福婶在椅子上坐下,摸着刘福婶身上的团花青缎褂子啧啧赞道:“这料子好,又轻又滑又透气。” “可不是,穿着凉快多了。”刘福婶今天还簪了一个鎏金的簪子,笑道,“你也置办一身。” “我哪像你,成天窝在家里,不是伺候鸡呀就是伺候猪的,白的糟践了这好料子。”王大姑明白刘福婶的来意,可怎么的也得先说几句闲话,否则倒显得自己火急火撩的了。 刘福婶以往总觉得在王大姑面前矮上一头,家里没个儿子,当家的又窝囊,可自从春娇的亲事定下来之后,这日子也就舒心多了,这不,连王大姑也为了她侄女的事来巴结她。刘福婶也顾不得拿乔了,虽然屋里没别的人,也压低声音道:“那日县城里我和你说的事……” 王大姑眼皮子一跳,问:“咋样了?”她那日回来后便去打听那个刘全,虽然是一个村子里住着,可两家隔得远,也没多少交情。听说这刘全长得矮胖,王大姑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又说这刘全家里家境倒也寻常,只一个妹子早嫁出去了,剩下爹娘。爹倒也罢了,刘全娘人称栓柱嫂的,却是个极厉害泼辣的。王大姑怕庄善若嫁过去受委屈,心里也不大乐意。 “我那嫂子也忒不清楚了。”刘福婶叹口气,摊摊手道。 王大姑听了也并不见失望,只是长长地“哦”了一声。 刘福婶觑着王大姑的脸色,知道这亲事八成是告吹了。她想起昨日去刘栓柱家。去的时候是兴冲冲,回来倒是被她嫂子挤兑得一肚子的气。 “我还刚向我那嫂子提了你们家姑娘的名字,倒被她一顿抢白。” 王大姑微微变色:“怎么,我们家姑娘倒还高攀了她家的小子?” 刘福婶撇撇嘴,道:“可不是?” 这刘栓柱是刘福的嫡亲哥哥,两兄弟娶的媳妇都是厉害的,不好相与,刘老太太便早早地分了家。刘老太太偏心大儿子,明里暗里帮衬大儿子家。刘福婶和栓柱嫂差不多是同时怀上,两个人的肚子都是尖尖的,从孕相上看不出什么。结果一朝分娩,刘福婶生了个闺女就是刘春秀,栓柱嫂生了个带把的刘全。这下,老太太偏心偏得就更厉害了。待生到第二胎,刘福婶还是个闺女,刘老太太扁扁个嘴,鄙夷地道:“一窝赔钱货!”孩子连看也不看一眼,便摇着头走了。自此,刘福婶这个要强的人便在他老刘家抬不起头来。 这个栓柱嫂也是个嘴皮子极厉害的,这几十年来,刘福婶也和她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干过几次架,也没讨上一丝便宜。 刘福婶一想到昨日她妯娌的那副嘴脸,心里便来气,她叹了口气道:“我这几年,啥样的人没见过,啥样的气没受过,却生生要被我那妯娌活活气死。我看善若配我那大侄子是绰绰有余,我还怕委屈了你家姑娘呢。你知道我妯娌怎么说?” “怎么说?” 刘福婶咳嗽了几下,故意捏起嗓子道:“这闺女八字不好,克死爹还嫌不够又克死了娘,你可是我们刘全的亲婶子,说这样的亲事是安的啥子心哪?”这话刘福婶本不想说,实在是被她嫂子气得够呛。 王大姑一听,脸儿都涨红了,道:“我家善若花朵一样的,我还舍不得给呢,凭啥被人这样糟践?” 刘福婶小心地觑着王大姑的脸色道:“还有更难听的,我都没脸说。” “说吧,我受的住。” “我那糊涂嫂子说这王家还有两个儿子,这孤男寡女的,谁说的清楚?我家刘全再说不上媳妇,也可不想当便宜爹。” “这,这……”王大姑听得气急攻心,双手直抖。 “呦,都怪我!”刘福婶忙扶住王大姑,“什么好话歹话都往外说。当时我和她辩了几句,我真是那热脸子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还害得善若白白地被人奚落一场。” “我们王家清清白白的,可不能让人白白地给泼上一盆脏水。”王大姑忿忿地道。 “可不是。”刘福婶心里暗暗得意,她这个嫂子是个泼的,王大姑虽然和善,可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吃那栓柱嫂的排头,倒不如趁机挫挫她的锐气。刘福婶假意地劝了王大姑半天,这才告辞。 在院门口碰到了匆匆进门的王有虎。 王有虎是个活络的,他笑着道:“刘福婶,来串门子啊,咋一个人出来,我娘也不出来送送。” 刘福婶故意做出懊恼的样子,又加了把火,道:“都怪我搬嘴,你娘正在房里生气呢,你快去劝劝。” “咋的了?”王有虎送了刘福婶出门,便匆匆进了房间。 庄善若见刘福婶没呆上多久便出去了,这事姑娘家的也总不好亲自去问,只得静下心来,重新拿起那本《齐民要术》翻看了起来。秀才爹留下的那堆书里各种各样的都有,庄善若琢磨着会嫁入农家,便翻出了这本书看了起来,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吃过晚饭,洒扫过后,庄善若便听见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的。有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响起:“王家的,你既然有脸打人,就有胆敢认。我倒要来评评礼,你家的闺女是上赶着嫁还是怎么的,哪有说亲不成便打人的道理?……” 庄善若心里一跳,莫非说的是自己家? 在石榴树下歇着的王有虎掏着耳朵冷笑了几声,王有龙不动声色,却将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 王大姑赶忙拉扯着两个儿子,道:“咋回事?” “没咋回事,就是和我哥一起将那个矮胖的刘全揍了一顿,看他还敢满嘴胡沁。” 院门被人擂得山响,那女人喊道:“王家嫂子,给个说法,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栓柱嫂可是好欺负的?你当我是软柿子,一捏一个准哪?” 王大姑将庄善若推进东厢房,嘱咐道:“关好门,没叫你,可别出来。” 庄善若静静地坐在床上,心里明白定是刘全家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混话,王有龙王有虎便逮着刘全出气去了,现在人家倒是找上门来。 院子里吵得沸反盈天,庄善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有个女人尖利泼辣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这恐怕就是那个栓柱嫂吧。庄善若苦笑了一声,心里是又酸又苦,这场风波全因了她而起,也不知会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