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程似乎要快点。四人依旧是在村头下了马车,还有剩下的一百文的车费,刘福婶假意跟王大姑推托了几下,便也由着她付了。她本来也就存了一人付一半的心思。 刘春娇拉着庄善若的手依依不舍。庄善若见她和自己同年,却仍然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也不知道过两月怎么给人做媳妇,便笑道:“改日里来我家玩,我教你绣花。” 刘春娇喜得笑出了那一对梨涡。 刘福婶从旁道:“善若,婶子可把春娇托付给你了。这丫头难得缝件衣裳,针脚粗得能伸进去一个手指头。听说善福堂那里还有个大嫂嫂,可是个能干的……” “看你愁的,面上过得去就成了,谁还真的指望春娇做针线活啊?过个一两个月怀上了,可不还得好好将养着了,还拿什么针线?”王大姑劝道。 刘春娇羞红着脸,只当做没听见。庄善若心中暗想,可不是如姑妈所说,嫁人不是个容易事,上要讨公婆欢喜,下要看小叔小姑脸色,更要伺候好丈夫,还要生儿育女,cao持家务——她往日里只想着早日逃离王大富的魔爪,将嫁人当做一条捷径,倒是忘了还有这一茬。 四人各自回家。 庄善若拎着两个包袱跟在王大姑的身后往村子东头走去。这一路过来经过水田,那些稻子都沉甸甸地灌上了浆。庄善若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为了车水的事敲破了王有龙头的郑三哥,心里暗暗地啐了自己一口,怎么就像那些浪荡娘们,想着这个惦记那个的?难不成就这么恨嫁? 王大姑急匆匆地推开虚掩着的院门,里面是一片混乱:黄狗阿毛撵着一只大公鸡在院子里转着圈儿跑,两头猪扒在猪圈上饿得嗷嗷叫。 “阿龙!阿虎!当家的!”王大姑扯着嗓子喊。 王大富倒是先从厅堂里出来,道:“嚎?嚎什么?倒还记着回家呢?” 王大姑不怒反笑:“瞧你这话说的。” 庄善若赶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好,进了东厢房依旧换了那身月白色的褂子出来,伺候院子里的那一群牲畜去了。 王有虎恹恹地从西厢房甩开帘子出来,道:“娘,你可回来了,饿死我们了。” “不是给你们熬了粥,贴了饼子吗?” “那点哪够吃啊?”王有虎反手挠挠后背嬉笑道,“娘,那是你的手艺吧,我只咬了一口贴饼子便吃出来了。” “瞧你这张刁嘴,等你妹子出阁了,娘做的饭看你还吃不吃?” “嘿嘿!” “你哥呢?” “我哥喝酒喝大了,就中午爬起来喝了两口粥,又躺回去了。” “快收拾着,今天买了rou,晚上好好吃一顿。” 王大富见庄善若进了厨房,凑到王大姑的耳朵边道:“怪不得我见你最近和那刘福婶走得亲近,你以前不都还瞧不上人家嘛。那丫头的事,有眉目了吗?” “正说着呢,还没个准信。”王大姑笑着扯着王大富的胳膊道,“哎,当家的,咱们也提早划算划算,得给闺女置办多少嫁妆?” 王大富心里一阵rou痛,真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他皱眉头道:“啥?你还真当个正经闺女陪嫁妆啊?我看意思意思就得了。” “你这叫啥话?我估摸着不说三十六抬,二十四抬总是要的吧。”王大姑喜滋滋地算计着。 “二十四台?说得轻巧,好不容易过上两年好日子,你把家底淘腾空了,咋给有龙有虎娶媳妇?” “我心里有数!这事你甭管了。”王大姑想了想道,“到时候你和阿虎再给打几件像样家具就得了!” 王大富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又出钱又出力的,想得倒美。要是庄善若这颗蜜桃能让他开个荤尝个鲜,别说是二十四抬,便是三十六抬也好商量。可眼前这样,哼哼,就让老婆子先做做梦去吧。 很快,晚饭就做好了,还没端上桌,便闻到扑鼻的香味。王有虎抽着鼻子循着香味,只见桌上是一大盘五花rou炒嫩蒜苗,这rou选得好,不肥不柴的,切成薄薄的,煎得油滋滋,喷喷香。一看便让人食指大动。还有些油炸花生米,跳水泡菜,炖茄子等家常菜,配上黄澄澄的玉米面大馍馍。 王大姑往饭桌上瞅了一眼,笑道:“你这闺女,手脚就是快,说话的工夫饭就好了。这五花rou真不错,亏得那后生让给我们。” 庄善若应了一声,只顾着低头摆碗筷。 王有虎道:“娘,啥后生?” “又不是老娘们,管那么多闲事干吗?去,叫你哥出来吃饭!”王大姑想了想又道,“善若,你给干爹打壶黄酒来,难得有正经的下酒菜。” 待众人坐定,王有龙才低眉搭眼地甩开西厢房的帘子,蔫蔫的像是被晒干了水分的菜,坐到了王有虎身边,缩起了身子。 “咋的,还不舒服?”王大姑关切地问。 “谁叫哥昨晚逞强,一缸子酒被他一个人灌下去半缸。”王有虎赶紧夹了一筷子rou送到嘴里,又有嚼劲又软乎,好吃。 王大富滋了一小口黄酒,嘿嘿笑着,道:“阿龙,晚上咱爷俩再来两盅?” 王有龙闷头不语。 庄善若在一边看到王有龙脸上虚虚地浮肿着,眼下的两块青青的,嘴唇起了一层壳,恐怕这一天一夜是既没吃好也没睡好。 “善若,要不你再给你大哥做个鸡蛋汤?” “哎!”庄善若答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只见王有龙抬头嗡声道:“不用,做了也吃不下。”他的目光畏畏缩缩地飞快地在庄善若脸上探了一下,立刻就避开了。 庄善若只得重新坐下,拿了一个玉米面馍馍给王有龙,道:“大哥,饿了吧,你先吃点垫垫。” 王有龙飞快地接过来,cao起筷子,胡乱地夹了一筷子什么填到嘴里。手上的这个玉米面馍馍是又松又软,这手感让王有龙马上就想起了昨晚庄善若胸口的酥软。他不由得剧烈心跳起来,仿佛是做了贼一般,头抬也不敢抬一下,只顾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干嚼着玉米面馍馍,几口就下了肚,然后将筷子一放,闷头说了声:“吃好了。”便一溜烟地猫回到了西厢房。 “哎,这rou都没吃一口呢!” “娘,你别管我哥了。”王有虎有意无意地瞟了庄善若一眼,道,“妹子的手艺真好。吃了三年妹子做的饭,原本还想着能吃上一辈子,没想到是吃一顿少一顿了——我可得多吃点。” 王大富抬起眼皮子瞄了眼庄善若,嘿嘿笑了两声,道:“都是些个没福气的。” 庄善若的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却只能撑着,勉强笑了笑。 王大姑解围道:“阿虎,吃你的饭,有好吃的占着嘴还那么多废话!” 庄善若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子看向西厢房。西厢房又黑又静,这无言的沉静像是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