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希望下午我什么也没跟您说过”,雪淞坐在辛少青的面前,眼泪一对一双无声地往下掉。 “对!你应该去说给那个不负责任男人听”,辛少青心疼地瞪着她。 “当然不能说,说了就是借子逼婚。事到如今,如果因为这个他才勉强同意结婚,我也是不愿意的。要是因为这个他仍然不同意,那不是更丢脸”,雪淞一脸悲戚。 “那你一个没毕业的小姑娘怎么处理这事?” “辛老师,现在不是你戏里唱的才子佳人的时代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阁楼小姐,被看了只脚就要那男人负责。现代的男人也早没那觉悟了。现在的女人……至少我,不是只会绣花、没有男人活不了的千金小姐,我自己,应该可以解决”,雪淞心乱如麻,但坚持这口气不能输。 “那你还哭什么哭!”辛少青恨铁不成钢般咬牙。 “你让我难过一下都不行啊,我就哭这一次,哭彻底了,哭尽兴了,然后该干嘛干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说着扑到辛少青怀里放声大哭,越哭越起劲,辛少青也不劝她,知道这倔丫头打定了主意,劝也没用,只轻轻拍着她的背,静静地陪着。 “行了,我哭好了。现在,您,得帮我!”雪淞抬起头,理直气壮。 “唉,没有父母能赢得了孩子”,辛少青没好气地叹息,“说吧,怎么帮?” ———————————————————————————————————————— 冰凉的空气、冰凉的被子,冰凉的眼泪连绵不断,淌到脸上和枕头上也一片冰凉。 尽管在辛少青面前表现得坚强,但她毕竟只是个21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在床上翻来翻去一直在想这团找不到线头的麻烦。 现在她终于能理解医院里那些女孩,老医生可以怪责她们不尊重生命,但在一个大孩子还没有能力对一个小孩子负责的情况下,尽早拒绝他的到来也许已是最大的尊重。 对于申墨,她还是想不明白。 想起哈尔滨那满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雪淞,想起刚刚那满屋子“乱花渐欲迷人眼,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玫瑰,想起阳光味道的“日光之床”和阳光味道的他的怀抱……点点滴滴,那么多柔情蜜意难道都是虚情假意?她不相信。 可……他说“等等”,“恐怕不行”,“毕业再说吧”…… 是谁说的来着?对女人来说,男人肯娶她,就是对她的最大恭维和尊重。所以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嫁给我”。既然“嫁给我”说了可以不算,那“我爱你”是更不值钱的承诺。 认定了一个人可信,可以找出他万般好。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可疑,却也可以想到他的千般错。雪淞在仔细回想,还真给她找到了不少证据。 他有过多少个女人?他说“不多,也不少”,自己只见过一个盛瑜瑾,盛瑜瑾说了什么?“男人总有一个阶段喜欢这个类型”,“别这副抱歉的表情,我早知道,你又不会和我结婚”。也许盛瑜瑾和自己都不是他的什么人,而仅仅是某种“类型”,所以盛瑜瑾在他手机里只有一个像符号一样的“盛”,而自己的名字则是像玩具一样的“Baby”,为什么之前自己还傻乎乎地觉得甜蜜呢。盛瑜瑾是聪明人,她早知道他不会和她结婚,为什么自己就没想明白呢,还以为自己会有所不同。 怪不得丹丹说“相信他说的话,但不要当真”。 看《赛末点》,他说那是“一个坏男人和一个蠢女人”的故事,为什么那女人蠢?因为她“明明所托非人,还心存幻想,结果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雪淞打了个寒颤,她知道无论如何他是不会那样做的,但他却真的认为:一个因为怀孕而一心想要跟那男人结婚的女人是个“蠢女人”。 现在看来,至少自己没有跟他说是对的。 这个男人鉴定完毕。接下来呢?自己怎么办?还有肚子里这颗仍是细胞状态的小蚕豆…… 秦思思说:即使走到最坏的结局,也要做最能保护自己的打算。怎样保护自己?没有得到很多很多的爱,就要很多很多的钱?雪淞摇摇头,她赞佩秦思思,但她可以确定,这不是自己想要的补偿。 秦思思早看透了申墨和卢瑞杰是一路货,她是个聪明决断的女人,她说“做掉呗……那男人我都决定不要了,孩子还要来干嘛?一个小孩,只会留给以后无尽的麻烦,对我来说是,对他来说更是……我认识这家医院的院长,你有需要,给我电话”。 她说的没错,一个小孩只会带来麻烦,对双方都是。男人都不要了,还要小孩干嘛。可是她突然就做了决定:正是因为男人不要了,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既然这样的男人都不可靠,那25岁找个平凡男人结婚的理想更是不靠谱了。 那么,就不要男人吧!好在现在“捡”了个孩子是自己的,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而且关系稳定,不怕变心。 那就这样吧,小蚕豆,以后,只有我和你。也很好,至少,生命的舞台上,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孤单芭蕾。 既然想通了、决定了,雪淞强迫自己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中,似乎又坐回了自己战无不胜的中学教室,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道竞赛题,然后叫一个接一个同学上去解,没人解的出来,她坐在那里急得要命,叫我!老师叫我!我会!可手怎么也举不起来。最后全班所有其他同学都被叫过了,没人做得出来。老师热切地望着她:仝雪淞,看来只有你行了!她心花怒放,老师只有你最了解我了!胸有成竹地走到黑板前,可是……为什么明明自己信手拈来的题目,却一下子变成了天书般费解,呆若木鸡地站了半天,她羞愧地说:老师,我也不会。全班哄堂大笑,她急了,笑什么!我刚刚还是会的,真的…… 她没有在梦中尖叫或大哭,也没有人叫醒她温柔地在耳边安慰“别怕,你做恶梦了而已”。她急得满头大汗,从梦中醒来时,天还没亮。 —————————————————————————————————————— 第二天一早,申墨真的来接她了,她强忍着没去见他。辛老师出去告诉申墨,自己马上要出国为海外华人做迎新春的演出,昆剧院多数人都放假了,只好借了雪淞过来帮忙,她正在外面张罗这事。 申墨打电话,雪淞关机了。他知道她一忙起来经常找不见人,到了晚上还是没消息,他打电话给徐竟煌,徐竟煌告诉他雪淞下午就跟着昆剧院飞澳大利亚了。 雪淞知道他会找她,也许他对她这个“类型”的新鲜劲还没过去吧。 不过当她知道他两天后就启程飞回美国的时候,还是心痛难忍。当时她在深更半夜没忍住开了手机,里面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她只记住了最后一条:有急事回美国,一定速归,爱你。他这就撤了?一刹那间,委屈心酸涌上心头,她伤心失落地掉了一鼻子眼泪。听说孕妇都是敏感脆弱的,一定是这样。 做一个决定或许容易,但忘掉一个人,并将与他有关的所有一切都清理干净是需要花很多时间的。她知道,因为后来她花了很多功夫去收拾那满屋子的玫瑰花。 不管怎样吧,为了小蚕豆,她要慢慢开始她以后完全不同的人生计划了。 常有人说:不要依赖别人,说这话是因为你还有人可以依赖。她想,也许自己命中注定不能依赖除自己以外的人,因为关键时刻不会抛弃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有什么人能帮自己?准确地说,雪淞仔细想了一遍说过“有事来找我”的人,除了申墨和简一凡不能找,向丹丹、辛少青、徐竟煌,甚至杜伊东都被她想到了可以小小“利用一下”。 对了,还有秦思思。两周后,雪淞去医院做检查,一切都还算正常。医生告诉她12周左右去社区医院建小卡。小卡这种明摆着留下所有记录的东西她是不会去建的,于是给秦思思打电话,在12周时做了不留任何记录的常规检查,抽血、心电图、B超……那天她第一次通过多普勒高灵敏度胎心仪听到了小宝宝的胎心,躺在医院洁白的床单上,听到自己身体内另一个生命的心跳,那有力的声音和频率就像小火车一样,她突然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