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钟魁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变化,周围的事物似乎瞬间变得清晰起来,所能感觉到的那些东西好像就是苟天华他们所说的“灵”,又好像不是,不过,“管他呢,反正以后就知道了。” 简单的洗漱之后,钟魁的困意被洗去了八成,剩下的两成留在路上慢慢消化。晨光之下,刚才的清晰感似乎减弱了不少,世界依然还是原来的那个世界。 到了学校,同学们还在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而勤奋复习,钟魁也是感受到这种气氛后才猛然惊觉,“妈蛋,昨天的作业又忘写了!”虽然因为临近二模的原因,作业更多了一点,但也因为是这个时间,老师们的压力更加重了——不停地出卷判卷讲卷已经够累了,对于作业就没有那么大精力去关注了。 这就给了钟魁机会,他每天回家都会看情况写一部分作业——当然会因为很多题不会而剩下一半,等到第二天来了再补。绝大多数老师的要求都是课上检查和订正,钟魁只需要在每堂课之前把相应的作业补完了就行。 “施主,瞧你天庭饱满,一脸晦气,昨天的作业不会又是一个字没动吧?”同桌吴勇达凑了过来。 “昨晚上头疼,没忍住就去睡觉了,”钟魁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当然,这种说法是骗不了对他了解甚深的吴勇达的,“第一节课是大老王的,早自习也是他的,我看你怎么抄!” 钟魁暗叫晦气。这个大老王本名王丽红,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妇女,高三九班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因为本身是教语文的缘故,她一向重视自己的早自习,对学生们的要求是早自习必须复习古诗文和文言文的背诵,唯一的硬性要求是不许动笔,因为她认为平常动笔的机会太多了,早自习就应该只用脑袋。 不动笔,难道用脑袋抄完作业?昨天可有两张语文卷的! “还有五分钟上早自习,早自习和第一节课之间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一共二十分钟,足够了,赶紧把卷子交出来!”钟魁“恶狠狠”地冲着吴勇达低吼。 “就当爷可怜你了,”吴勇达说着从课桌下面把卷子递了过去。之所以如此隐秘,因为大老王已经驾到,就在讲台上审视着班上的同学们。 “你确定把两个课间的时间花在那两张卷上?”吴勇达的语气有些奇怪,钟魁下意识背后发凉,醒来时候种种奇幻的想法早就丢到九霄云外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还真的连作业都没有翻开过一下的啊?”吴勇达假装在课桌里面翻找什么东西,嘴上一边嘟囔,“我的亲哥啊,数学要把《综合突击一百天》里的立体几何部分全都做完啊!” “见鬼?怎么可能?”这几天一直在疑神疑鬼,钟魁很多时候都没有听清楚老师讲过什么,像昨天数学老师竟然留了几十道立体几何题这种事情竟然也略过去了。 看到吴勇达肯定的眼神,钟魁放弃利用早自习补个觉的想法,趁着大老王转身的机会,抽出一张语文卷放在语文书的底下,吴勇达的那份放在课桌里,低眼一瞟,笔如龙蛇般唰唰唰就是一顿猛抄。不愧是东华好同桌,虽然吴勇达那两笔破字仿佛乱糟糟的野草,钟魁还是能将其一一辨认出来并迅速抄在对应的位置。 不过写着写着,钟魁忽然感觉到有一束目光看向自己,急忙转过头去才发现并没有人抬起头看他,大家都在认真地看书。斜眼用余光看了看白雨琪微伏的脖颈,心里面好像松了松,又转了回来。 抄作业是个体力活儿,同时也是个脑力活儿,因为很多时候所抄写的答案是相对唯一的——譬如语文阅读题的答案,那是主观题,抄成一个字不落很容易被发现——还因为有时候所抄写的答案是错的——这种情况很容易出现,不然人人数学都一百五了。 钟魁虽然成绩不是很好,尤其数学着实吃力,但在抄作业上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天赋:他善于发现他所抄作业答题过程中所犯下的任何一点失误,并且消无声息地改正它。所以在上学期作业还不像现在这么多的时候,很多人都愿意拿过抄完其他人作业之后的他的作业参考一下。 能看得出来,大老王今天的精神状态少见地不是很好,一只手撑在下巴上,脑袋不停地往讲桌上砸。底下的不少学生都在低声窃笑,只有少数没有完成作业的人还在奋笔疾书。 钟魁就是其中一个,但不知情或是距离稍远的人根本就看不到他在抄作业:“无意识地翻几页书”——唰唰唰;“低头默背一篇古文”——唰唰唰;“刚发现一个好生生僻且之前还没有注意到的通假字”——唰唰唰…… 吴勇达看了好想笑,右手遮住嘴,“你小子赶紧写,大老王又没看你!” “屁咧,小心驶得万年船!”钟魁可不想被大老王抓住,尤其是这么一个时候。高二被抓过一次看网络小说,那次足足被数落了两个多月,家长还叫了五次,害得他叫了苟天华五次爹。 仿佛要验证钟魁的小心并非多余,班上的后门被推开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那位同学,就是那位穿绿色T恤的同学,你在早自习上写什么东西写得那么认真啊?他旁边的那位,你写得也很仔细啊!还有第一排那个红衣服的女生,靠窗户第三排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好巧啊,你们也在记笔记?” “巧个屁,卧槽!”班上那七八个在抄作业的人瞬间在肚子里面同时飙脏话。班上有前后两个门,后门通常是不开的,但高二的时候有一次贾况和一个外班的猛人课间一顿对拼,后门的锁芯在他们打架过程中受到了重创,之后也没有人来修理,后门就吱呀吱呀地一直保持打开状态了。 那声“卧槽”里有一半是大家痛恨那扇不争气的后门,另一半再加上那“巧个屁”是在控诉说话那人竟然把大老王惊醒了。要知道,打盹儿的大老王和清醒的大老王,那是两个人。 “高主任,怎么了?”大老王轻轻按了按眉心,仿佛困意在刚才的斗争都被这几下揉捏下驱散干净了,而大家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只沉睡的狮子复苏了,悲叹一声。 但这悲叹也赶不上刚才那几个被点名的人心里的伤心,被级部主任点名,马上又要被班主任惦记上,这种事情摊在谁身上也是连稍稍感慨的力气都没有的。 那个高主任却摆了摆手,“我只是在提醒同学们,‘一天之计在于晨’这句话的意思是,同样做一件事情,早晨的效率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高,所以你们要谨慎而有计划地选择这件事情。王老师,也是劳累您这几天出卷出得太晚了,去教工休息室躺会儿吧,一会儿还有课呢!要不我帮你盯一会儿?” 前半段为那几个被发现的抄作业者打了掩护,又委婉地点出早自习抄作业这种行为的不好,后半句表面上在为大老王考虑,实际上却是诛心之语——你一个老师在课堂打瞌睡?还想不想干了? 钟魁暗叹这两人的斗争还真是没完没了。大老王今年大概四十五六,资历老,而且她老爹也是老师,还是享受国务院津贴的特级教师。而级部主任高博虽然年纪只有三十六七,但教学手法风趣幽默,凡是他教过的学生无不暗自心倾,更不要说现在又是级部主任,算得上校级领导了。 两人虽然同样是语文老师,本来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可惜去年初学校有了一个推荐晋升特级教师的名额,他们两个高级教师为了这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最终的获胜者是大老王——当然,不管胜利者是谁,梁子是结下来了。 高博虽然话里带刺,大老王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不作反击,甩了甩手,“高主任你那么忙,还是不劳烦你了。”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钟魁默数一声,“日场交锋第一次。”高博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在楼道里转悠,而到了高三,大老王也是经常泡在班里面,两人交战的机会太多了。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走神,再次回过神来的钟魁突然发现离下早自习只有六分钟了。可惜这时候讲台上坐着的是一个醒着的,虎视眈眈看着所有人的大老王,这可怎么办? 寻找了好几个角度,尝试无果的钟魁放弃了这几分钟的时间。反正就差最后两个阅读,两分钟就能搞定。关键的还是第二节课的数学,那几十道题的答案摆在那里,就算抄一遍也不是十几分钟能搞定的事情! 下课铃一响,大老王并不像平常那样直接拿起教科书就走了,而是站了起来,“我知道大家都很累,我也很累,我毕竟是上了年纪,而你们肩上的压力我也明白,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互相体谅。我们并肩战斗,将这最后三个月的战争完美地打完!” 大多数同学都从萎靡的困顿中稍稍缓过神,只有少数如同钟魁这样的人,才会在心中暗暗腹诽,“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为你刚才打盹儿找个借口么?” 让钟魁抓狂的是,大老王竟然又在班里盘桓了七八分钟才离开。而距离第一节课也就只剩下六七分钟了。 “卧槽,大老王今天怎么这么啰嗦?”钟魁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和旁边的吴勇达抱怨。 “更年期嘛,要理解嘛亲。” “理解个蛋,倒是理解她了,谁来帮我写作业?”钟魁有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呢还,作早点的一盒饼干都没空拿出来吃了。 事实证明,抄数学作业的确比语文困难太多,语文课铃声响起,大老王走进教室的时候,三十八道几何题钟魁只抄了五道。如果按照这速度,下一个课间最多再赶出来十道,这还是大老王不在课后废话拖堂的前提下。 在语文课上抄作业?这可是个技术活儿,视线与胸口成四十五度算是正常,到六十就会吸引别人注意了,更不要说眼神极好的大老王了。 “数学老彭的脾气可不比大老王好到哪里去!”恨得钟魁直咬牙,哪里还有空去听课? 照例是先由课代表当堂检查作业是否完成。钟魁暗暗移动了一下桌上书本叠放的高度和角度,又计算了第三排与讲台之间的方位关系,还是失望地摇了摇头,“还是没法低头看答案啊!” 就在他失望地看向桌面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然后本来是语文卷的位置出现了数学练习册的答案页,“这,这是什么?” 钟魁连忙把眼前的语文卷扒开,发现底下只有那本数学习题册,他把手伸进课桌里,抽出来那本答案。他只是惊讶了一下,又重新把答案放进课桌里,再用力地瞪着眼睛,答案又浮现出来。 如果没有昨天一晚的经历,钟魁还不一定会瞎想些什么。然而因为他已经被告知,自己的鬼眼正在慢慢恢复,他很快就接受了能够透过课桌看到放在底下的答案这件事情。 紧接着就是一个疑问,这双眼睛能够透过课桌,那能否透过衣服呢? 这个问题只是想想就有些让人小激动,钟魁下意识就想找旁边的人试一下。就在此时,机敏的反应神经拯救了他:平常见惯了自己的小身板,周围这群小男生估计和自己相差不多,想象一下,二三十个光着膀子的大男孩在光天化日之下环绕着自己?这应该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吧……如果是女生那就好了吗?再想象一下,这种情境估计和当着大家面看群体爱情动作小杂技差不多,那份酸爽足够难以言喻了吧? 于是钟魁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一双装满求知欲的眼睛和两只竖起的耳朵显示他正在听讲,只是偶尔低下头的时候,风驰电掣地抄着作业。 吴勇达没注意钟魁的些许异样,只是在大老王下课走人后才发现钟魁语文卷下面放着的是快要写完的英语卷,“英语?你数学写完了?” “对啊,英语也快了,物理和化学还是订正以前的错题,我现在就差生物的那张小卷了,”钟魁第一次拥有如此效率的抄作业速度,自我感觉瞬间非常良好。 “白雨琪,这是上个星期老张出的那张卷,我觉得最后一题的答案有点问题!”赵宏走到坐在第二排的白雨琪旁边,低下身子问题。 “混蛋!”这是看到这事儿的男生一致在心里面骂出来的,这个家伙竟然又借着问题的机会接近白雨琪!这招大家也都想到过,白雨琪也不是个冷冰冰的性子,只是她很多时候都在看书和做习题,想去借机搭讪的人大多囿于面子和不想打扰她的心理就没有迈出那一步,谁成想被赵宏再次抓到一次机会。 钟魁也很不爽,但他依稀记得那道题,当时好像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做,用余光看吴勇达的过程也没看懂步骤。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一直以来都存在却没有被他意识到的一件事终于浮上心头,“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就这么遥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