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家的院落中起飞,三个人徜徉在沙洲市的夜空,轻盈而自在。 “这样在天上飘着是做什么?”漫无目的地飘着,钟魁奇怪此行的目的,不是出来找鬼的吗? “等啊,”乔泊天轻轻地来了一句。 “等什么?”这个“等”好没头没脑。 “等狗哥什么时候心情好啊,”乔泊天笑了笑。 钟魁完全没理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在天上飘着等着苟天华的好心情?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苟天华揉了揉脖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收在肚子里,就在钟魁等着看他搞出什么动静的时候,苟天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因为在半空中的原因,地面上虽然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们周围却是安静得很,这声咳嗽突兀响起,仿佛整个沙洲的上空都发生了某种变化。钟魁感觉不到,但这双滴过猫艾露,暂时变成鬼眼的眼睛看到了从很多地方突然冒出来许多黑乎乎的东西。 “那就是‘鬼影’。人们口中的鬼影大多是形容走路悄无声息的人,而灵异界所谓的鬼影就是鬼的轮廓,或者可以理解为鬼的外衣。按照新派驱邪师的理解,那是逸散到外面的气魄与力魄的一部分,而老派一点的会认为那就是阴气。” 钟魁的耳朵听着苟天华的解释,眼睛看着那四周围拢过来的一团一团黑影,心里面不住地打鼓。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些黑影都是鬼,而按照他们的说法,之前他遇到的那个地缚灵,只是半成品的鬼而已。一个半吊子摆在他面前都让他这么一个普通人毫无办法,发现有这么多鬼聚集着,他不由咽了口唾沫。 “根据传承,驱邪师基本上就分为两大派系,一个从很遥远的古代慢慢传下来的,被称为‘老派’或者老古董,认为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阳神与阴气的完美平衡,再加上‘先天一口气’得以生存于世。人死为魂魄,就是因为丢了那口气。一旦阳神与阴气的平衡被打破,鬼就会产生,它算是魂魄的‘尸体’。” 苟天华没有理会这些鬼怪的存在,任由它们慢慢拉近距离。豆丁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召出来一条银色白的大狼狗,他自己趴在上面打盹儿。钟魁皱了皱眉头,暗想既然他们不怕,自己这个当少爷的何必担心?这样想着,苟天华讲解的内容也慢慢听到了心里。 眼睛看得也用心和仔细了很多。鬼影很像是一抹黑纱,将真实的面孔遮了起来——当然,如果没有鬼眼的话,钟魁应该连这层黑纱也看不到——随着距离变得越来越近,钟魁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譬如其中一部分鬼怪的面孔。 “他们竟然,竟然还有人脸?”虽然很多恐怖电影里的鬼怪的外形都极为像人,钟魁自己根本不认为那些会和人有相似点,所以看到眼前这些除去黑纱,光谈论面孔的话非常像人的鬼,他心中有些惊讶。 “第二个派系是在五六百年前形成的。当时随着密宗典籍的泄露,许多有识之士将密宗的传承融入道教驱邪术中,他们自称新派,对于鬼怪妖魔的理解更为透彻,”苟天华的声音再度响起,“魂魄分三魂七魄,人之所以生存,是因为七魄凝练在人的躯壳之中,三魂又散布在七魄之中。人的躯壳有任何重大损伤或者七魄受到了某种伤害的时候,人就会死亡。所谓的‘魂飞魄散’,飞走的是灵魂,也叫天魂,‘魄散’不是像受惊的鸟兽奔逃无影,而是形成某种类似人体躯壳的存在继续包裹着剩下的两魂。之所以有鬼产生,就是因为魂魄状态下的魄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或者因为生前生后的境遇而产生的强烈恶念。这些新派驱邪师还罗列过他们分析整理出的每一魄受到何种伤害或因为何种恶念会产生什么样的鬼。” 钟魁听不太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仔细观察这些鬼。它们大多数都有一张人脸,有的铁青有的黑青,还有的血流满面。也有少数不像人类的,黑纱下面也只是一团黑乎乎的黏液样的东西。就在这时候,钟魁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些鬼都是你引出来的?为什么不把它们杀掉?” 这句话问得很有道理,既然是驱邪师,既然是以消灭鬼为主要目的的驱邪师,怎么会在面对这些鬼的时候无动于衷? “因为这些鬼,是无害的,”豆丁儿替他们说了句话,“‘魂因恶念而成鬼’,所以鬼几乎都具有进攻性,而狗哥现在召唤过来的这些鬼,它们的‘生魂’已经被标记过了,一旦它们有任何恶念的起伏,我们随时可以用标记将它们灭杀掉。鬼都是恶的,然而就算是鬼,也是怕死的。” “非得等它们什么恶念起伏?”这算什么,犯罪预警机制? “我们用我们的规则束缚它们的力量,一旦恶念被抑制住,它们只能慢慢变弱,直到消陨回归为灵气,”苟天华很自豪地笑着说道,“其他驱邪师只会用手段将鬼斩杀,却不知道他们那些菜鸟大部分斩杀的手段或许能杀得了鬼,无法让鬼消陨之后化为灵气反哺人间。” 钟魁能感觉到苟天华和乔泊天现在的表情很臭屁,不过他倒是满认可这两人的骄傲,因为能够准确预警的手段的确要比发现一个杀一个的能力强太多了,更别说还有能源重复再利用的好处。 “所以,钟家原本是老派驱邪师的顶端,后来在接收新派理念的时候也走在最前面,但最近这几百年里,钟家已经从驱邪师大众里脱离了出来,开始思考人类的正常发展,”苟天华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钟魁不由得挺了挺胸。 感受到苟天华和乔泊天胸有成竹的底气,没了后顾之忧,钟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无害的鬼怪。他知道那两人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尽快熟悉鬼的存在,减轻他的惧怕心理。而他自己也想着趁现在的鬼眼,尽可能多地直面鬼,努力压下记忆中的阴影。 “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小时候差点死去的那场意外,”苟天华话锋一转,毫无前兆地提起钟魁的伤疤,“你那么抵触你的鬼眼,也是因为那次意外吧?” “你,你们?”钟魁的身体抖了一下,“你们怎么知道?” “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们这些仆从家族囿于与钟家先祖订立的契约,太阳在天上的时候,我们只能呆在钟家宅院里,所以那天没有及时赶到……” “已经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钟魁没有谈论的兴趣,苟天华却想继续聊下去,“也有因为那次意外的关系,一向懒散的我们在之后标记了在沙洲的所有鬼,一旦你有任何危险它们就会第一时间赶到,即便在白天,它们的力量最为虚弱的时候,也必须如此。” “这就是那之后我总是能感觉到鬼存在的原因吗?”钟魁挥手止住苟天华再继续说下去的话头,“那次意外,我当时确实以为那是一场意外,但因为之后不断出现在我周围的鬼,我认为那全是不详的我的罪孽,所以才会抵触我的鬼眼。你们也不要责怪自己好心办坏事,这么长时间不是都过来了,再说,现在的我不是又开始想要接受我的鬼眼了吗?” 信你才怪! 苟天华和乔泊天两人心里同时划过这句话,快速地对视一眼,决定顺从他的意思,不再提起这个话题。钟魁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格他们十分了解,有什么事情都是在心里闷着,根本不会和任何人倾诉,除了那个已经去世的何念。不过他们也算是满足了,毕竟这些年过去,他们终于算是把当年的事情编了一些善意的谎言进去,希冀钟魁不要发现。 不过现在的钟魁至少看上去轻松了许多,精力都放在从身边飘过的鬼身上。 “沙洲市,古称沙城,广川四县之一,这是钟家的地盘,任何人任何鬼都不能做出任何冒犯你的行为,当然,那场意外不算,”话说到一半苟天华才想起来刚才明明说好不再提起,只是钟魁的注意力落在突然出现的一只鬼身上,没有听到他这句话而已。 “那是什么鬼?”看了十多分钟的鬼,钟魁所见到的虽然颜色各异,但大多以人形为主,倒没有太过特殊惹眼的家伙。但现在映入眼帘的这个有些古怪,那分明就是一头牛,一头巨大的火牛。之所以确定这是鬼而不是别的东西,是因为这头火牛浑身一半的血rou都消失不见,半是骨头半是rou,再加上从身体各处燃起来的大火,四肢蹄子直起翻飞,横冲直撞,向钟魁他们凶恶地俯冲过来。 “上个星期去找三哥学习鬼炼之术,所以我把收拾沙洲新鬼的工作交给了你,乔泊天,”苟天华的语气严肃而冷峻,“这只鬼是哪里来的?你好大的胆子,这种事情也敢出工不出力?” 乔泊天摇头回答,“这应该是今天新生的鬼,整个沙洲每一寸土地都在我的小鬼监视之中,不可能是漏网之鱼。” “是吗?”苟天华淡淡地反问一句就没了下文。 钟魁听着他们好像要吵起来,连忙劝架,“为个鬼吵架不至于,不过,这个鬼是新鬼?” 其他二人还没来得及回答,远处的那只牛鬼怒吼一声,飞过来更加迅速,乔泊天斜睨一眼,在钟魁看来硕大而强悍——看那体型比平常见到的十层大楼还要大,浑身还是冒火,这卖相实在是有些可怕——然而就在乔泊天那一眼之后,那只牛鬼就消失不见了,像风过尘飞扬一般,影影绰绰地似乎还能看到些灰蒙蒙的灰尘,不过几秒就彻底没了。 “总之,你未来的路还很长,”苟天华没有回答钟魁的问题,抿了抿细而薄的嘴唇,“我们虽然是钟家的仆人,但不能时刻守在你身边。虽然你当年自我封闭鬼眼导致道灵沉睡,也算度过这些年可能被阴邪之物惦记的日子。既然你想找回被你压抑的力量,这个过程中的你在那些鬼物眼中,就像午夜时分突然挂在天空中的大太阳,这一点,你需要明白。” 不用他说,钟魁自己就明白。然而关心的人就在他面前倒下,而他却因为怯弱之心不敢触碰本来属于他的力量,进而导致他想要拯救她的时候是那么的无力。 “我确实想要找回力量,你们也不需要继续危言耸听,或者有意无意漏过来几只凶猛的恶鬼试图吓退我。我曾经面度鬼怪的确感到害怕,的确不想再看到它们,的确想远远躲开他们,然而我终究是个男人,而且是钟家唯一的男人,我难以想象以后再出现至亲之人在我面前遇险我却束手无措的样子。” 看着沉郁而严肃的钟魁,苟天华仿佛看到了他的祖父和他的父亲,暗叹一声,“钟家不愧是传承自上古的世家,每一代子孙不论走过什么弯路,关键时刻总能见性明心,一夜间长大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