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度过三天之后,钟魁终于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而在这三天里面他按时上学,放学,然而不同的是,他晚上没有再做噩梦,晚自习的时候自然不用补觉,大部分作业还能依靠自己写完的。 但钟魁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因为老校区那夜的第二天早晨,当他赶到学校的时候,发现一向老老实实写完作业的吴勇达竟然也在赶抄作业。而着急起来的他拿出昨天原封不动塞进书包里的各种考卷和习题册之后,才发现上面写满了答案。 “见鬼,我什么时候不依靠小达子就把作业写了?”看着所有仿真卷和习题册全都写满了答案,偏偏还都是自己的笔迹,钟魁惊愕莫名。 现在他回忆起来了,“哼,有疯妞儿在,什么作业写不完?” “少爷,你叫我?”一个踢踏着高跟鞋的少女对着钟魁微微一笑,一身浅白色的套裙,年纪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论容貌的美丽竟然不比白雨琪差了多少。 “我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钟魁面无表情地说出自己的意见,“要不,你们几个商量商量再告诉我?” “这种事情用得着商量嘛,少爷想知道什么,我们全都会告诉你,”狗蛋儿和豆丁儿也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三天前是你吧,狗蛋儿?”目光转到一旁瘦削的中年男人身上,钟魁冷哼一声,“你的声音我足足听了十九年,你总不会说是我听错了吧?” “少爷肯定没有听错,狗哥的声音那么特别,沙哑中带着三分中性的慵懒,万中无一啊!”最后一个瘦弱矮小如营养不良的十三四岁孩童的人一脸的嬉皮笑脸。 钟魁其实一直奇怪着自己的家庭,父母和爷爷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一场车祸而去世,仅有一个奶奶和他相依为命。一般故事到这里都会伴随着凄惨或者悲凉或者贫穷,到了钟魁这里却完全不一样,没有其他亲人,也没有经济来源的他们并没有因为金钱而遇到什么困难。 当然,钟魁一直对金钱的概念不是很清晰,另一件事让他非常奇怪,就是明明已经是现代社会的都市,钟家的大宅院却足有上百间屋子,层层院落一进一进的,平日里空旷得要命,钟魁只是在其中靠门的十几间里生活而已。而且他们家竟然有几十个仆人,面前就是钟魁家里的仆人中的三个,也是其中仅有的三个会笑的,所以从小到大都是他们陪着他。 中年人名叫苟天华,少女叫宇文凤,最后一个叫乔泊天,钟魁对他们的称呼是随着奶奶叫的,“狗蛋儿”“疯妞儿”和“豆丁儿”。 “我不想你们再对我遮遮掩掩,我只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真的有鬼存在?”普通人家少有的古老宅院,平时大部分时间都隐没在晦暗的光线中,这阴森的环境曾经让年幼时的钟魁无数次想到鬼屋。 没想到苟天华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的确有啊,鬼啊,妖啊,神仙什么的都有。” “那老校区的那个东西是鬼?” “准确的说,那个是地缚灵,只能算半个鬼,一旦让他杀很多人,取得足够多的人血,他就可以斩断那片地域对他的束缚,变成一个恶鬼,”苟天华很恭敬地站在当地解释着。 “后来呢?那个鬼被你们杀了吗?”既然同学们都没事,他们三个又在这里,那肯定就是鬼有事了。 还是苟天华回答,“‘魂因恶念而成鬼,灵以贪欲而为妖’,我把地缚灵的恶念震散,净化为魂了,现在应该被鬼差拘回地府了吧。” “魂因恶念而成鬼,灵以贪欲而为妖”,这是自先辈起总结出来的鬼和妖的成因。人死之后,魂魄离体,与世无碍,然而如果心有不甘,胸怀怨愤,因为强烈的恶念,魂魄就会慢慢变成鬼;万物有灵,因为来自天性的难以抑制的欲望,灵就会慢慢变成流传在人类世界中野史里面的妖怪。 寻常捉鬼师对付地缚灵,通常和对鬼的方法一样,重伤甚至消灭掉对方。苟天华所说的“震散恶念”,如果让捉鬼同道知道的话,立刻就能明白,他的实力至少已经在道师以上。 “钟家和鬼有什么关系?”苟天华和其他两人都是钟家的仆人,看样子,他们三个都会驱鬼的本事,难不成钟家还是什么驱鬼世家? “钟家是东华国历史最悠久的‘驱邪世家’——我们一直都称鬼和妖为‘邪’——而我们是钟家世代仆从家族的后代,所以我们掌握的驱邪手段,其实都是钟家人教给我们的,”苟天华的这段话让钟魁有点懵,“驱邪世家?” “‘广川钟家’,镇守东方鬼门就是家族历代的使命。这些年来都是我们兄弟暗中解决不时出现的恶鬼和大妖,现在你既然已经觉察到了这个世界,以后的事情……” “以后还是你们的,我为什么要因为什么见鬼的使命去和鬼拼命?”和那些看不到的鬼战斗?看玩笑啊,钟魁才不会白痴到和那些诡异的鬼怪刚正面,只能算是半个鬼的地缚灵还没现身都能让几十个人失去意识,让他这个听上去有很大来头却连鬼都看不到的什么传人差点没命,他还要不知死活地去和他们战斗? “你确定吗?”苟天华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只是现在的钟魁没有留意到,下意识就回嘴,“当然确定,这活儿还是你们的!” “那成,以后还是我们的,就不需要你来参与了。” 钟魁总觉得这三个家伙的语气颇多深意,想了想觉得知道背后的原因了,“你们是认为以后还会有鬼来袭击我的时候,你们三个可能无法及时赶到吧?那既然我是少爷,你们教给我如何对付鬼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你要学习怎么和鬼战斗,但仅限于主动招惹你的那些,其他的就是我们的活儿,对吧?”这种不负责任,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言行无疑是三观不正的表现,但谁让钟魁是少爷,而他们是仆人呢?更何况,苟天华话语里的意思远不止这些。 “钟家还有谁?”钟魁突然想起他们刚刚提起钟家是东华最悠久的驱邪世家,世家嘛,那应该是一个庞大家族的吧? “无论主脉还是支脉,嫡系或者庶系,钟家现在只有老太太和你两位了,”苟天华的话也就让钟魁扯了扯嘴角,“不出意料。”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有往来的亲戚,也就见到这些仆人的家人们。 “我该怎么学习捉鬼?”钟魁撂下书包,今儿的作业也懒得做了,宇文凤翻着白眼打开试卷琢磨编一个过程——对于一个看一眼就知道答案是多少的人,编一个如何得出答案的过程真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首先,你需要知道鬼是什么,我们去外面转转看吧,”苟天华朝宇文凤笑笑,乔泊天一个弹指,从他身后慢慢走出来五六个亮白色的小人儿,钟魁吓了一跳,“这是鬼?” “这是豆丁儿的绝活儿,道法十三术中的‘搬运术’,也就是大家说的所谓‘五鬼运财术’,只不过这些小鬼儿的用处可远远不止偷点钱财那么简单。当然,它们可不是鬼,如果深究的话,只是些具象化的灵力而已。” 就算苟天华如此解释,钟魁还是对它们有些犯怵,豆丁儿一皱眉,“狗哥,你怎么不给少爷先把眼睛打开?不然少爷肯定会这样疑神疑鬼的。” 把眼睛打开? “我睁着眼睛的啊!”钟魁这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你们说的是能看见鬼的眼睛?” 苟天华挨个搜寻怀里的几个兜,终于摸出来一个泛黄的玻璃瓶子,像是眼药水一样还是挤的,“来,少爷,滴两滴就行了!” 看着那实在不靠谱的包装——一个一看就知道用了很久懒得换的玻璃瓶子,这东西过期了没有都不知道——钟魁有心拒绝,但苟天华很自然就给他滴上了,他连推开的反应时间都没有。 这眼药水滴上去的第一时间没有什么反应,眼睛上好像有些凉意,但普通的眼药水不也是这样的?很快,凉意还没有过去,眼球好像放了好几天的苹果一样,有些发干,突然一个冷冷的琥珀色眼睛出现在眼前,钟魁吓得一哆嗦,向四周张望一圈,也没有看到那个眼神的主人。 “这眼药水是什么东西?” “苦艾草的汁液和出生不到七天的黑猫幼崽的尿液混合而成,比例五五对四五,只要两滴,就能使一个人的眼睛在短时间内拥有近似一对正常鬼眼一小半的能力,”豆丁儿抢着回答了一句,让钟魁险些吐出来,“猫尿?” “黑猫是动物中对于鬼物十分敏感的存在,它们的眼睛干脆就能看到鬼,当然,咱们不能把黑猫的眼睛抠下来安在自己身上,那样没有多大用处也会触犯禁忌,所以,这种‘猫艾露’成了很多没有鬼眼的驱邪师的必备。” “我刚才看到有一双眼睛,他……”钟魁还没说完,苟天华就打断了他,“那是黑猫的眼睛,这是从很远很远的古代就开始在黑猫血脉里流传的警告,警告一切胆敢窥伺鬼界的人,那里并非善地,‘黑猫凝视的地方,就是死亡降临的地方’。如果心存胆怯的话,那个黑猫的眼神就足以让看到的人做好几天噩梦,然后放弃掉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 “也包括我?” “那怎么会,也就是一些偶然得到猫艾露的人,想要以此满足对鬼的好奇,那些人根本就想象不到鬼的可怕,也没有做好面对和应对鬼的准备,黑猫的眼神就是最后的警告。不听警告而因此罹难的人,无怪他人丝毫罪愆。” 猫艾露似乎慢慢发挥了作用,钟魁能感觉到透过眼睛看到的世界发生了些微变化,仔细思索也找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是当他的视线移到豆丁儿召唤出来的那几个小鬼儿身上,看到的只有牛奶似的柔白色。 “道法所造出的类似傀儡一样的物事,基本上都是柔白色的,因为没有罪孽与恶念,所以是纯洁的白色;与此相对的就是鬼,它们绝大多数都是黑色或褐色的,那些颜色都是罪念染成的。夹在二者中间的就是魂,又叫魂魄,灰白色,人死之后就是魂,魂无法影响到正常人的世界,因为生前的境遇,所以他们是灰色的。” “听你说的,魂是介于人与鬼中间的?那鬼是魂产生的?”钟魁显出些好奇,就在这说话的当口,豆丁儿让小鬼儿扶着钟魁飘了起来,“边走边说吧,这些掌故多了去了。” 钟魁唯一的感觉就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扑通”一下由下到上打了个跟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双脚离地飞在半空中,虽说是惊喜,但惊大于喜,“这就是飞?” “准确的说,这只是漂浮,道法十三术里面的‘轻身提纵术’的第三段就可以做到,”苟天华和豆丁儿自己就可以在空中自由行走,不像身后的钟魁像是一块风干的木头桩子,被小鬼儿扶持着一动也不敢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人死如灯灭,由此魂生。魂分三魂七魄,魂由天定,七魄但有损伤,恶念入侵之下,鬼就产生了。” “你们就是专门捉鬼的?” “这是你第二次提到‘捉鬼’,其实这个词语并不成立。驱邪师不会‘捉鬼’,自己实力够的话,就将鬼彻底消灭;实力不够,则是驱走鬼。总之,‘捉鬼’这种行为不会出现在驱邪师手上。” 从小到大一直听说的“捉鬼”就这么被不成立了,钟魁倒还挺高兴,这些秘辛当故事听还是蛮好玩的,“驱邪师有等级吗?归谁管啊?” “从古至今,驱邪师都是民间人士自发而成,没有管理者。驱邪师内部的分类非常繁杂,而且每一类的分级还不一样,但主流还是道教一脉,所以公认的分级是按照道教来的,由低到高分别是一品道士,二品道长,三品道师,四品道官,再往上就是驱邪师中的强者了,”钟魁听到苟天华如此说法,不由得问了一句,“那你们是什么实力?” “我们几个算是仆从里面垫底的吧,前几年才到四品道官的程度,”苟天华苦笑的样子显得非常自伤自怜和不好意思,但这种表情让钟魁很想给他一拳,“垫底的都有四品的实力?这就是钟家的底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