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突然响起通报声,皇后眉峰一挑,将所有训斥的话都咽回腹中。
“呵,皇后这长乐宫倒比朕的朝堂还要热闹啊?”宁昱晗还未进殿,轻笑声已传入众妃嫔耳中。
皇后垂首一瞬,再抬头时,面上已是惯有的端庄笑容,抬步迎上前去,微微屈膝:“皇上怎么来了?”
跪在地上的众妃嫔就着地面转了方向,齐声山呼万岁。
武茗暄低垂着头,安份地伏低身子,心下却是一片悲凉。她自幼便得先帝恩典,面圣可不跪,只屈膝即可。待到昱晗表哥登基,更是不要她行跪拜大礼,而她当年也是少不更事,向来只是颔首浅笑便算施过礼了。可如今……暗暗苦笑后,她抛开那些纷乱的回忆,在心中告诫自己,忘记过去的身份,谨记现在的她是武茗暄。
明黄色的九爪龙靴踏上烫蜡见光的金砖,宁昱晗迈过高槛入了殿,见得跪了满地的妃嫔,微微一愣,然后笑着伸手扶起皇后:“哪个胆子这么大,惹了朕的皇后?”
“倒不是惹妾生气。”皇后随之起身,对宁昱晗淡淡一笑,由着他牵着往宝座行去,“妾是听说,御乾宫的龙床去了嫣德媛宫里,寻她来问个话罢了。”
武茗暄闻言一怔,扫眼往周围看去,但见一众妃嫔低垂着头并无甚动静,想来是早已知晓,再一看嫣德媛满面委屈,一副泫然欲泣之态,当即心下了然。妄动御用之物是满门抄斩之罪,嫣德媛再傻也做不出这等事来。何况,她也没那本事。龙床定是皇上所赏。可这,即便是昨夜伺候得……赏赐龙床,也实在是太过荒唐!
念头转过,武茗暄偷瞄宁昱晗的背影一眼,微撇了唇角。忽觉一道视线从侧投来,她稍稍偏头,却与文婕妤含笑的目光对上,当即惊得她垂下头,紧盯地面不敢再瞧其他。
宁昱晗牵着皇后一直行至宝座前,才松了手,宽大的袖袍一挥,在宝座坐下:“都起吧。”
众妃嫔谢过起身,容德等人在宁昱晗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落了座。
武茗暄却并未起身,仍旧伏地而跪,瞄见嫣德媛也恭敬地跪着,不禁暗叹,现在倒还懂事,没再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可早干嘛去了?
宁昱晗扫眼下首众妃嫔,视线在武茗暄面上顿了顿,很快又掠了过去,侧目看向皇后:“这倒怪不得嫣德媛,龙床是朕赐给她的。”
宝座侧,皇后的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皇上,我朝史上从未有过赏赐妃嫔龙床之事,只怕不太合适吧?”轻飘飘地往嫣德媛处瞟了眼,往宁昱晗处微一倾身,略低了声音,“皇上,赏赐也就罢了,可嫣德媛……她居然把龙床给卸了!妾是想着,若如此都不责罚,万一传到朝上……”
宁昱晗温和一笑,转头瞄一眼双目泛红的嫣德媛,柔声劝道:“既赐给她,便随她吧。”拉过皇后合坐在宝座上,凑到她耳边轻笑打趣,“兆盈忘了?年前,你与朕置气,把床柱砸了个陷角。待明日,朕已下旨司设赶制两张同制龙床。兆盈与朕用一样的,可好?”
皇后几乎是被宁昱晗半抱在怀里,虽知道下方众妃嫔不敢抬眼,可心中还是很窘迫,正不自在地往旁挪,忽听此言,面色微变,急促地唤:“皇上,这……”
宁昱晗玉面一板,黯了眸色,佯怒道:“朕今儿高兴,不许再说扫兴话!”
皇后咬牙憋回满腔劝诫之言,闷闷地低下头去。
这番话,殿内众妃嫔都未听清,也不敢探听;但素来对声音极为敏感的武茗暄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垂首不敢乱瞧,心念却已转过许多。
据她所知,历代皇后皆大度,对新晋妃嫔更会适当放宽礼规。这既是行母仪天下的仁德,也是为避免后宫争斗过激,更是为皇后宝座的稳固牵藤拉网。可当今皇后却并非如此,反而行事果决,刚硬严苛;是性情使然,也是她的确不需要其他妃嫔的势力来支撑皇后之位的安稳。
武茗暄暗忖,皇后在后宫有身为太后的姑姑撑腰,父亲又是朝中手掌兵将大权的太尉,自然是看谁不顺眼,除去便是。偏这嫣德媛不但容貌极美碍了皇后的眼,更得了后宫史上无人能得的殊荣,怎还能安然?奇怪的是,昱晗表哥当着这么多妃嫔的面与皇后亲近,想必是极爱重她,更赐同制龙床,为何皇后却似乎并不高兴?
见皇后不再多言,宁昱晗又是一笑,拉着她的手轻拍两下,侧身坐正,目光划过下首众妃嫔,眼神落到武茗暄身上:“皇后,这妍贵嫔怎的也跪着?”
皇后飞快地瞄一眼宁昱晗,才看向武茗暄,轻描淡写地说:“妍贵嫔倒无大错,不过是请安来得迟了些,叫诸位姐妹们等了会儿罢了。”
得了皇后这么一说,武茗暄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心想,嫣德媛那事都未受罚,她这般小事只要皇后不计较,皇上顶多就是训斥一句,便过去了。
哪想,宁昱晗却突然沉下面色,冷冷地盯着武茗暄,训道:“给皇后请安,虽是日行的寻常之事,但也是提醒你们时刻谨记尊卑。在这宫中,朕是主,皇后也是主。请安来迟,便是失礼于皇后!若不惩戒,后宫人人效仿,那还了得?”
武茗暄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忘了礼数,愕然抬头直直地往上望去。
皇后也惊愣得蓦然侧首,瞪大眼看向宁昱晗:“皇上……”
宁昱晗垂眸一瞬,抬手打断皇后的话,沉声道:“罚抄《宫训》五十遍小惩大诫,明日午时交予皇后查验。”
寒从心起,武茗暄浑身一颤,张口欲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