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年时节,元夜日,乃一年之中,汉人最重要的节日,已经延续了数千年之久。每到这一天,历朝历代,上至天家、下到寻常百姓,无不欢天喜地。宫廷、府衙、民间,也都会相应地或官办、或自发地组织起来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庆典活动。
没有年,就没有岁。没有岁月,就浑浑噩噩。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来到,日出月落,春夏秋冬变幻,民族与国家的历史便又翻开新的一页。站在年之口上,祭祀祖先,追忆往昔;辞别旧岁,展望未来,意义非常重大。
不但汉人,蒙古人亦早有庆元正的活动。只不过,蒙人的传统习俗与汉人多有不同。自世祖忽必烈迁都大都后,融历代中原王朝节庆的习俗与蒙人的传统节庆习俗为一体,庆祝活动也因此而更加的丰富多彩。
元旦前日,邓舍亲笔题写春联,教佟生养、邓承志将之贴上府门。
办完了公事,当夜,又按照传统,在王府内办起傩戏。召来群臣,一起观看。畅饮美酒,十分热闹。傩戏散后,因洪继勋、文华国、罗李郎等在益都没有亲眷,邓舍又把他们留下,叫出王夫人,另整酒席,君臣欢聚一堂,共同守岁。
说是守岁,其实也并没有真的熬一宿。除了佟生养、邓承志两人,年少好玩儿,不肯就睡,别的众人也就等到鸡鸣时分,放过了爆竹,便各去安寝了。鸡鸣,就是丑时,凌晨一点。
第二天,就是元旦。
一大早,群臣来贺。
邓舍带头,备下香案,奉上贺表,又山呼舞蹈,遥向安丰方向,给小明王拜年。这“拜表仪”,是外地臣子必须的礼节。并且早在察罕退走后不久,邓舍也曾经给安丰派去的有使者。一来为汇报益都战事的过程,二来正也是为拜年而去。当时,邓舍就嘱咐,命那使者等过了年再回来。带有很多的礼物,不但有给小明王的,也有给刘福通等权贵大臣的。
给小明王拜过年,群臣接着还要给邓舍拜年。
遵照礼制,他们分别给邓舍献上合乎本身官位的礼物。有很多的礼仪,都不得不走。一通忙乱,直到中午。邓舍接受了洪继勋的建议,依照前朝旧制,再又设宴款待群臣;并赐柏叶、美酒,以示礼尚往来之意。
这庆贺新年,本来依邓舍的意思,民间可以办一办,王府就省了。毕竟才经战事,似乎应以节俭为上,不宜大操大办。洪继勋等坚决反对,他们提出来:就因为才经战事,且海东新得益都未久,所以,这个庆贺的典礼才应该越发办的隆重一点。不然,说不定会引起官员、民心不稳。
也有道理。邓舍从谏如流,听从了他们的意见。
比照惯例,元正应当给假三天。虽然公事很多,邓舍也不能不通情理,早就与臣下们商量好了,分省官员辛苦一点,只给假两天;地方府衙可以给假三天。最辛苦的是益都分枢密院,正值改编关头,只给假一天。另外,休假其间,不管分省、地方,所有的部门都必须留下值班的官员。
中午宴后,邓舍也想放松一下,约了洪继勋等几个近臣,带了王夫人、佟生养、邓承志等,乔装出府,微行游玩,姑且也算与民同乐。
出的燕王府,走不多远,转入大街。
人潮涌动,人声鼎沸。益都本即为大府,察罕来袭的时候,元军又始终未能进城。虽因元军的投石机、火炮等物,有一些的百姓死在了战火中,但是大多数的人家还是安然无恙的。又是首府,战后的救济最为得力。故此,恢复的也最快。元旦是个大节日,出来游逛的百姓着实不少。有呼朋唤友的,有拖家带口的。摩肩接踵,挥汗成雨。
街道的两边,摆出有很多的小摊。卖的都是些糖糕、枣糕之类的吃食,以及灯笼、泥人之类的玩意儿。每个摊子前,都聚集了不少人,尤以小孩子为多。看着好吃的、好玩儿的东西,一个个走不到脚步。家里有钱的,大人慷慨,要什么买什么。没钱的,大人也竭尽所能,或买的少一点,或用别的物事来转移注意力,不愿在这好日子里让孩子们不高兴。
邓舍想起一事,问道:“我记得,颜公曾有提起,说益都府衙专门准备了一些小吃、玩意儿,打算分给城中穷苦的人家。这事儿办了么?”
颜之希身为益都知府,越是节日,他越没空,又赶上升迁,不愿在这关键时刻出甚么漏子,主动留下了在府衙值班。因此,没随在邓舍左右。罗李郎对此事略知一二,答道:“昨天下午就分下去了。”
“百姓们都怎么说?”
“很高兴。交口称赞。都说主公仁厚。臣中午宴席上,邻座是益都府的几个官员,还听见他们谈起,说百姓们无不感恩戴德。称赞主公此举,可谓德政。”
的确是德政,而且是借花献佛的德政。益都府衙备下的东西,应邓舍的要求,没一件是衙门出钱的,全是由城中大户置办。像刘名将他家,刘名将现为左右司都事,官儿不低,还有实权,也一样跑不掉。
听了罗李郎这么一说,邓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德政不德政的,倒也罢了。一点儿小玩意儿,值得甚么?老百姓不容易。我身为燕王,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已经很愧疚了。大过年的,总得让他们高兴高兴。”
洪继勋道:“‘师之所出,荆棘生焉。大军过后,必有凶年。’益都战事才毕,民生难免艰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主公何必自责?况且,主公到底才得益都未久,益都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说到底,错亦不在主公。还是罪在毛贵、王士诚。”
邓舍摇了摇头,说道:“不然。早在海东时,我对益都不太了解。自入益都来,遍观毛贵、士诚旧政,虽有不足,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王士诚倒也罢了,他无非萧规曹随。毛贵此人,还是有点才略的。若他不死,或许益都的民生会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邓舍一提出毛贵,众人无话可答。心中都在想:“毛贵当然有才略,渡海来山东,以客军的身份能在益都站稳脚跟,并兴兵呼应刘福通的三路北伐,曾经打到过大都城外。他要没才略,也做不出这等大事。只是,他若不死,我海东欲得山东,怕也是难上加难。”
两三个小孩儿,在人群中穿来走去,前后追逐,险些撞到邓舍身上。两三个侍卫伸手就要把掩藏在衣下的兵器取出,邓舍笑了笑,将之制止,摸了摸其中一个小孩儿的脑袋,给他们让开了点路。
看他们欢笑着跑远,邓舍感慨地说道:“天真烂漫!”
心头浮起后世所闻的一篇文字,名之为《少年中国说》。现今益都的形势虽然危急,民生凋敝,内忧外患,但只要有信心,总是会好转的。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继续与众人缓步前行,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前几日,我下到乡间,走了不少的村落,有两个感触。”
洪继勋问道:“哪两个感触?”
“一个,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百姓们生活太不容易。另一个,当我与百姓叙话时,常常听到他们会说到毛贵。毛贵已死多年,益都民间却至今还仍以‘老平章’称之。每每提及,必恭敬有礼。给我感触很大。”
罗李郎诸人面面相觑。佟生养不解邓舍之意,捋起袖子,说道:“毛贵、毛贵,都死成个鬼了,百姓们还唠唠叨叨、记着他作甚?哥哥若是不喜欢,一道令旨下去,着各地的衙门动手,禁止了就是。若怕衙门的人不够手,干脆就交代给俺,俺去办!抓几个,杀几个,看谁还敢再记?”
邓舍啼笑皆非,道:“胡闹!百姓们记得毛贵,是因他为百姓们做过好事。”叹了口气,对罗李郎等道,“今我海东得益都,你们左右司是专管民事的,毛公前贤,你们该以他为榜样,多多自勉!”
罗李郎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