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彪飞骑,掠过黄河!
耶律朔古攻占了灵州之后,果然没有停留,马上兵分两路西进,东路在黄河东岸,西路在黄河西岸,东路进军皋兰州鸣沙城!鸣沙城并非坚城,如何抵挡得住契丹的数万大军?未多久便被攻破,耶律朔古挥师又进,围住了乌兰堡!
乌兰堡虽非天险,当初是靠着张迈之威、郭威之能才能震慑契丹,如今张迈郭威都不在,只靠着窦建南以一座小小的乌兰堡,用来阻挡契丹的偏师可以,却哪里抵挡得住契丹大军的正面攻击?只一二日间便岌岌可危。
黄河东岸还好,黄河西岸,虽然道路较为难走,但由于缺少足够的兵力防御,西路三万骑兵更是步步挺进!
灵州失陷的九日之后,三万大军的最前锋逼近了长城旧址的白山戍!
这时候,乌兰堡已经在契丹骑兵的背后了!有两千契丹骑兵回头,从黄河的西岸包抄乌兰堡——窦建南立刻便陷入前后夹击的巨大危机当中!
至于先锋主力两万余人,则不顾一切地挺进,挺进,挺进!白山戍是唐军在这条防线上的第二个据点,原本有一个府的兵力在这里防守,此刻却人去堡空!契丹毫不费力地就夺取了白山戍!
从白山戍再往前五十里,就是姑臧草原,过了姑臧草原,便是凉州!
作为一个政权的统治中心,被逼到了这个距离,那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兵临城下了!
从灵州到凉州的数百里间,除了沙漠,就是草原,农田已经只剩下霜硬的土地,农民们尽数躲到各种据点中去。契丹军找不到向导,幸好,为了这次战争耶律朔古做了大量的准备,契丹军中早就有知道道路的人——尽管不能像本地人一样熟悉大路小路,却还是能够指引契丹骑兵走向正确的方向,并计算出较为准确的距离。
“凉州近在咫尺了!”契丹先锋耶律横吼道:“踏平凉州,就在眼前了!”
——————————一个又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在十余日内连续传到了凉州!
契丹突破黄河!
契丹攻占河套!
契丹包围夏州!
契丹攻陷灵州!
乌兰堡告急!
白山戍失守!
凉州面对东方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元帅张迈不在,而契丹人的骑兵却已经逼到了城下!
就在无数人仓皇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姑臧草原竟然燎起了冲天大火!
姑臧草原,是凉州东面的一片平川!
姑臧草原方圆百里,乃是极佳的牧场,自张迈将这片草原辟为唐军新兵的练兵场,草原上虽未起任何房屋,却有着不知多少固定的大小帐篷,春夏牛羊遍野,秋冬则是草堆的海洋,整个草原上的草都被有秩序地收割起来,连同杂粮碎末,堆得如山一般,准备过冬。
除了柴草之外,还有一些难以移动的重型器械,比如数百架供演练的固定型投石车!
由于唐军长期在姑臧草原训练,所以除了柴草、器械之外,还有无数的生活用品与训练用品,这说来琐碎,却是足以供给十万大军日常生活的东西,由于太过杂乱,数量又太大,因此不大可能全部运往凉州城内。
唐军在姑臧草原的营建与投入,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难以估量。
但是这时,那里却燎起了冲天大火!
姑臧草原出事,那相当于是契丹人已经杀到了家门口!
“契丹人,已经杀到姑臧草原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恐惧笼罩了无数流动居民,而定居居民则陷入一种无奈之中。
“爹爹啊,我们不如快逃吧!”
“逃?能逃到哪里去?”
“去兰州!”
“兰州在东面,怎么去?”
“那就去甘州!”
“凉州如果失守,甘州还会远吗?”
契丹在套南的所作所为,在变文僧的宣传下整个凉州早已人尽皆知:房屋被烧毁,男丁被屠杀,妇女被奸淫,牲畜被掳掠……那并不是变文僧在造谣,而只是传达真事,正因为真事,所以才更加令人惊恐。
“契丹过处,寸草不生!”
而现在,姑臧草原的大火更是验证了这一切!而且,这些寸草不留的契丹骑兵已经踏到凉州来了,很快铁蹄就会踏到城外!这座西北名城,在经历了数年繁华之后,是否将迎来它的末日?
紧急的军情迅速散步开来,比商讯来的还快!
整个河西道全部震动了起来,灵州一失陷,河西诸州就知道契丹骑兵这次是剑指凉兰了!可是,当骑兵开抵城下之时,所带来的震撼还是事前所无法想象的!
“元帅呢?元帅呢?元帅在哪里?”
从居民区到商业区,到处都有仓皇的人在互相询问,一些商人也在暗中串联,城内的几大寺庙已在暗中接触,甚至还有娼家女子的哭泣。
纠评台上,甚至出现了质疑张迈的声音。
“当初真不该东征,真不该东征啊!如果元帅还在,如果大军还在……我们也还有还手之力啊!”
恐慌就像病毒一样,不断地蔓延、蔓延……不过,竟然没有蔓延全城!
一个十二三岁,留着黄头发,却穿着汉家小儿服饰的少年舍了玩伴,跑入一间院子,叫道:“爷爷,爷爷,不好了!契丹人杀到了,契丹人杀到了!”
院子内,是一个拄着拐杖的残废老人——竟然是安六,他已经很老了,这两年便安心留在凉州养老,还顺便收养了一双孤儿寡母,那寡母便做了他的女儿,那孤儿便做了他的孙子——也就是那黄发少年,被安六收养了之后,改名安向东。安六虽然残废,早年积累的战利品又多散尽,却有一份丰厚的恤金定期送到,足以养活这个新的家庭,因此他的义女便安心照顾着他,而安六闲来无事,便指点安向东武艺,希望他长大之后能够从军。
安向东冲进院子,指着东方的天空大叫着:“看啊,看啊,听说姑臧草原都被烧了!”
他那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也就是安六的养女一听哇一声哭了出来,却猛地听安六喝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契丹杀到跟前了……这……爹爹啊,这可怎么办?元帅又不在……”
“元帅不在,我还没死呢!”安六吼到:“还有城墙,契丹人未必就进得了城!就算进了城……向东!”
“啊?”
“去床头将我那匣子拿来!”
安向东兴奋地跑了去,没一会回来,拿回来了一个瞎子,安六单手拍开匣子,里头掉出了五六把刀,他将一把横刀往腰间一插,又将另外一把横刀递给安向东说:“给你,如果契丹人进城,设法给我捅死一个!那我下辈子还认你这个孙子!”
安向东说道:“如果两个呢?”
安六哈哈笑道:“那下下辈子我就给你当孙子!”
安向东哈哈一笑,安六又捡起一支匕首递给养女说:“这个给你,如果有人敢动你,就拉他一起下黄泉!你是我的女儿,不能受辱!”
他的养女有些惊恐地接过匕首,吞了泪,道:“是。”
安六这才倚着门,望着天际飘起的飞灰,喃喃道:“姑臧草原……真的给没了?”
“听说是没了……城头的士兵望见,都烧起来了!”安向东说。
“爹爹,你说契丹能攻下凉州么?”安六的养女道:“元帅……他会不会赶回来救我们?”
“元帅回来不回来,我不知道。”安六冷笑道:“不过凉州城,他们要想进来也没那么便宜!”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刁斗之声,一听那节奏,安向东就大叫了起来:“戒严了,戒严了!”
“这就开始戒严了么?”安六两条白色的眉毛挑动,道:“哼!”
————————————考验一个民族的韧力,看的是她面对灭亡危机时的表现,考验一座城市是否坚强,则是看他面临战火时的姿态!
凉州城,毕竟不是洛阳城!也不是后代金兵逼城时的开封!更不是刘禅治下的成都!
这是一座新兴的城市,聚集在这座城市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安西唐军的家眷——他们中的主心骨,那都是经历过万里东征的!从当时到现在只不过数年光阴,还不足以令他们忘记当年的艰辛,打仗对他们来说,曾是像吃饭一样普通的事情。
除了唐军的家眷之外,又有一大批商人,但会在天下未定时就选择了凉州的商人,大多数具有一定的冒险精神,因为这里是冒险家追求财富的乐园,而不是供人享受安逸的地方!
大商人固然必有魄力,小商贩也多有几分胆色!至于滞留在城中的商队,那更无不是经历过万里跋涉而来,沿途不知道要料理多少的艰难困苦。
另外,就是从安陇各地云集到这里的代表,各处寺院的和尚等等,西北民风尚武,能够代表一方进入凉州者,本身大多不是文弱之徒。至于已经接受汉化的蕃人、胡人,那更是生性强悍。
仓皇失措的人,痛哭流涕的人,那是有的,但在凉州却不占主流!
尤其是统治阶层,竟然丝毫都没有慌张。按理说最怕战乱的是文官,但天策的文官集团在大火冲天而起的时候却正常办公。按理说最怕战乱的是女人,但天策军的女眷却在这个时候显得异常平静。
姑臧草原火起当日,果然竟然率领了一群女眷,百余位夫人一起骑马佩刀,前往天宁寺祈福。
薛复的夫人郑湘本来想坐车,但却被郭汾否决了!她怯生生地跟在郭汾后面,出发的时候,脸上不免担忧,连问郭汾城外的战事怎么样了。
郭汾淡淡道:“有什么好怕的?契丹就算真有三十万大军,夏州未攻下,总得分十万人去围城吧?从灵州到凉州,沿途道路难行,二十万大军要到这里,不是十天半月能够抵达的,紧急行军,这时能到乌兰堡的最多十万,就算攻下了乌兰堡,又得防止我们的夫君从后袭击,总得留下兵力保个退路,能到白山戍的最多五万,三日之内,能越过姑臧草原到达这里的,最多三万,且这三万骑兵必是轻骑,没有器械,如何攻城?那只能用来奇袭——因此只要我们不慌张,不给他们偷袭的机会,他们就算来了也得退走——有什么好怕的!”
因此她也不去过问军情,径自带领了夫人们前去上香,天策上将府位于城中偏北,郭汾却从东大道迤逦前往南边的天宁寺祈福,跟着走西大道回归,几乎绕了大半个凉州城,市井百姓望见元帅夫人镇定如恒,也都渐渐心安了。
——————————就在纠评台的一些不识时务的御史还在议论元帅此次的战略当与不当、是否有失时,国老杨定国下令:依据法宪,战争期间,纠评台暂时解散!
跟着郑渭下令:全城实行定价配给。每家每户,可用所在坊正的签押,以官方定价到官方指定的粮店,购买必须的粮食与柴草。凉州城内有着足够的粮食储备,能够支撑全城一年,又有着足够的柴草煤炭,能够支撑一季。所以定价定量实行战时官卖,凉州官方并无压力,至于各家私藏的粮食,官方并未征用。
至于城内防务,亦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诸门开始警戒,各种防御设施都迅速就位。已经休息了多时的民兵头,迅速从民间集结壮丁,进入到各个民兵营。
凉州城内部,对于各坊、各街、各寺,都有较为严密的组织,河西并不禁止人民拥有兵器,但兵器要带入凉州城都必须到官方登记,否则就算违法。
拥有兵器是一种权利,但同时也就必须有一种义务,即一旦发生战争或者大的治安事件,则必须并按照所住的里坊,接受坊长的指挥,或者被征调入民兵营,接受民兵头的管理。这个机制,平时用于维持治安,若到战时则可顺利地全城戒严。
且这个组织每月一次有个局部的演练,半年一次还会有一个全城演练,这个规矩自订立以来已经演练了六次——当初张迈西征之时,凉兰既是后方,也是前线,因此早有准备要抵御各种突然的变化,张迈凯旋之后,这件大事也未荒废。
因此凉州城无论军民,在大火冲天而起之后都被迅速组织了起来,由于这座城市的规模已经不小,所以不可能组织得像当初安西唐军长征时的民部一样严密,然而刁斗一动,诸坊各司其职,市井的恐慌与流言迅速被切断,整个城市竟在半个时辰之内就静了下来。
这终究是杨定国和郑渭他们经营了多年的城市,与灵州不可相提并论。
民兵营各就各位之时,慕容秋华也登上了城头。
当初他从轮台回来,只是先到秦州张迈处汇报军情,旋即回到凉州,负责起了这座城市城防中的器械攻防部分。
大批的火器,除了凉州自产的之外,又从龟兹、疏勒运来了不知多少,都由训练有素的工事兵拆封布置。而在凉州城外,更有一些暗藏的桩点,那些暗桩也只有慕容秋华才知道具体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