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不会只是那样的。”
就像曹议金一样,郭洛也能看到几步之外的棋路,既然萨图克与奈斯尔二世会成为左右他与阿尔斯兰对决的重要因素,那么同样,甘州回纥与归义军,也可以成为张迈与毗伽对决的关键。郭洛不可能同时应付阿尔斯兰、萨图克与奈斯尔二世,正如东方的张迈不可能同时应付毗伽、曹议金与药罗葛.狄银,如果事情真闹到了那个地步,那安西大都护府的崩塌也许就是转眼之间了。
在还不知道张迈已经砍了景琼一刀这个消息之前郭洛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已可知他的远见在安西军中罕有人能及他。
但也正是如此,他的心理压力也就变得更大了。
国与国之间的争衡,一个有力与不利的消息传来就有可能引发可怕的连锁反应。
安西的政治方针虽然一扫内部的颓靡,将许多旧家族连根拔起,让内部的发展得到空前未有的顺畅,却也因此树立了太多太多的强敌。远在张迈还没进入敦煌之前,郭洛就预感到了归义军可能会从朋友也变成敌人,从外交上看这绝对是一个失败,但从更加长远的角度看,这却是张迈的一次政治冒险。
郭洛理解张迈这次冒险的目的,实际上他也认同张迈的这种主张,只不过张迈的这些行动,会给他身边的人——尤其是他的股肱带来极大的压力!
想想三年前,郭洛还只是一个偏僻小城的青年领袖,但现在却变成一个要同时与三大国部同时博弈的军政首脑!外部敌人固然强大,但这空前未有的压力也是一个不输给三大国君联手的敌人。
不能输,不能输,不能输啊。
在安西唐军的将领中,最畅快的人莫若石拔,这个青年每逢战争只顾冲锋,尽管近来有时候也会用心思,但考虑的也永远都只是一个局部战场的胜败。战争一结束他就可以将一切抛开,回到后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搂着他那个最符合唐朝审美标准的美丽妻子,抱着刚刚出世的两个儿子,无忧无虑地尽享天伦之乐。
和石拔相比,杨易的大局观更好一些,他会考虑战略,甚至会考虑政略,他那强大的侵略性与张迈极其相投,有些时候,会因为这种同质化而失去用武之地,但有些时候,杨易又能够因此而代替张迈独挡一面。
然而杨易肩头上的压力,还是没有郭洛来得大。郭洛的肩头上,有着一份杨易也没有的东西——责任!
杨易想的,是胜利,胜利,胜利!
而郭洛想的东西却更全面一些,安西的生死,安西的福祉,乃至安西将来发展成什么样子,郭洛都觉得自己将负有很大的责任。
他是前任大都护的儿子,从小就潜移默化地接受自己是“安西少主”的观念,安西大都护府对他而言不仅是一份事业,甚至就是生命,尽管如今大都护的桂冠已经落在了张迈头顶上,但那份责任感却依然存在着,甚至比张迈还要来得强烈。
正因为有着这样强的责任感,才让郭洛有了别人所没有的温忍之力,让他比安西诸将中的其他任何人都更有担当!但也因为责任感压着,会让他有时候的思维与行动显得没有杨易那么灵动。
安西的发展正在关键点上!
前方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人如果输了,那就全线崩塌,但是如果赢了——那我们就将拥有真正的无敌!
不知不觉中他在凉亭中的长椅中躺下,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睡梦中一个恶魇袭来,郭洛在魇魔的带领下仿佛飞到了高空,在高处看到了一场场的大火——先从亦黑烧起,亦黑尚未陷落,冲天砦已经被萨图克的铁蹄踏破,同时库巴也受到了围攻,郭洛向东方飞去,看到了托云关告急,再跟着东方三镇也星星点点——尽是火光!
是叛乱么?还是诸国都已经在向安西发起了围攻?
肥大的安西,幻化为一尾身形长长的大头鱼,尾巴和头部分别被切断,鲜血不断喷了出来,每一滴的鲜血都是一个安西旧部的性命……“啊——”郭洛惊醒过来,一个美貌少妇正在给他擦额头上的汗珠,口中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做恶梦了。现在杨清不在宁远,这个美貌少妇是郭洛的妾侍,也是何秋山的女儿。
嗯,确实是噩梦。梦中的场景,正是郭洛最害怕会发生的结局。
郭洛喘息着,喘息着……他知道他所梦见的并非幻境,而是安西可能面临的未来之一!
如果换了景琼,也许已经被这种压力压垮了。
但是郭洛却反而承受了下来。
“过去了,过去了……”娇美温柔的何氏抱住丈夫安慰:“已经过去了……”
郭洛的心慢慢静了下来,没错,梦中所发生的的,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
那只要挺过去,就可以了!
“取纸笔来!”
“啊?”
“取纸笔来!”
何氏取来了纸笔,郭洛便在月光之下写了一封信,他没有详细写上这边发生的各种不确定因素,因为他不想要东方的战友们担心,他给张迈、杨易、郑渭等人写的信都只有两句话:
“西线无恙,纵有变故,洛亦足当之,眼下一切当以东方之务为重,诸兄弟戮力于彼,勿需西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