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王大姑鸡还没叫头遍就起床了。打扫了院子,喂了猪,饲了鸡,准备好了中午做饭用的材料,就开始守在院子里巴巴地等着庄善若回门。 王大富直到日上三竿才趿拉着鞋子抽着鼻子出了房门。 王大姑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下王大富,道:“当家的,你也归置归置,这破衣烂衫的,新姑爷来了可不好看。” “啥?”王大富满不在乎地道,“我们乡下人就是这德行,他还爱来不来呢。”话虽如此,他还是回房间换了套八成新的褂子出来。 王大姑看看日头,愁道:“也不知道善若啥时候能来,这两天在许家过得好不好?” “你瞎愁个啥,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打两壶好酒来,中午让我们爷几个喝个痛快,你可不许啰嗦。” “这可不行,姑爷可是个读书人,哪里能喝许多酒。你喝你的,可别灌他,仔细我捶你!” 老两口正说着,听着院门口有人喊:“干妈!”王大姑欢喜得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只见院门口停着一辆青幄的马车,旁边立着两人。看那个新媳妇身上穿的,手里戴的,没一样不是精巧别致的。她的善若两日不见,竟然就有了城里富家少奶奶的派头。王大姑赶紧地念了一声佛,紧走几步拉住了庄善若的手,喜得抹起了眼泪。 庄善若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两日前才从这个院子里出来,却仿佛过了半辈子似的。感受着王大姑粗糙而又宽厚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她如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船找到了可以避风的港口。 王大富跟在王大姑的后面,看到的却是穿着一袭青色锦缎长衫,面容白皙,神色自如的许家安。这可是给了三十五两聘礼的新姑爷,财神爷啊!王大富忙哈着腰道:“进来说,进来说。” 赶车的小哥帮着从车厢里搬下来一堆的礼物,王大富更是乐得酒糟鼻子都发亮了,冲着院子喊:“阿龙,阿虎,快出来,你们妹子妹夫来了!”然后点着头对许家安道:“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闻声出来。 王有龙只是讷讷地笑着,像往常一样飞快地看了庄善若一眼,便将那些大包小包的搬进了院子。表妹应该过得不错吧,在家的时候哪里穿过那么好的衣裳,看妹夫的样子也是个和善讲理的。 王有虎搓着手,笑着对许家安道:“妹夫,千万别见外,来了就当自己家。” 许家安没接腔,却转头看了看庄善若一眼。 王有虎嘿嘿地笑了,这个妹夫看着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可着紧着自家妹子呢。 庄善若忙拭了泪,笑着拉着许家安,道:“这是干妈,干爹,大哥,二哥——都是自家人,你不用拘礼。” “是了,我们乡下也不讲那些虚礼。”王有虎拎起那两坛子的梨花白,道:“到时候好好喝上几杯就得了。” 王大富看着那两坛子酒,乐了,他哪里喝过这些好酒,催着王大姑道:“老婆子,再去多整几个菜,中午可得好好乐乐了。” 王大姑平日最看不惯王大富喝酒,不过今天喜庆,也就随他去了。 王家兄弟将新人迎到了厅堂上坐下。 许家安闲着两只手,东张西望地看得新奇。 王大富陪着坐下,道:“可叫姑爷看笑话了,我们乡下可不比城里,委屈了。” 王有虎忙接过话道:“看爹说的,还当妹夫是外人。” “都是自己人,还说这些见外话做啥?”庄善若盈盈笑着,悄悄地一拽许家安的袖子。这个大郎真是的,就是装哑巴,也得有点反应啊。 王大富耷拉着眼皮瞄了眼庄善若,这个丫头两天没见,倒是更见风韵了,还是得这个城里的小子有艳福啊,每晚还不得将身子淘空尽了才罢休,看这个小身板也经不起几年的折腾。 说话间,王大姑手脚麻利地将饭菜摆上了桌,她笑得喜气洋洋嘴里却道:“没啥好吃的,将就着吧!” 庄善若一看,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这些菜色比往日王家过年的时候吃得还要好些。吃了这一顿,王家可要节俭个十天半个月的了。庄善若不禁鼻头一酸,她知道,姑妈怕是丢了她的脸。 “干妈,我来帮你吧。” “哪能啊,今天你是客人,你安心坐着吧!马上就好了。”王大姑说着又一阵风般地下去了。 王大富赶紧地开了一坛梨花白,倒了一盅,闻了闻,醇香扑鼻,肚里酒虫都要被勾起来了。他赶忙给各人都倒了一盅:“善若,今天日子好,你也喝点。” 庄善若拿着酒盅,看着王大富,微微点了点头。对于王大富,她心里已经没有当初的那种恨了,说不清是新的磨难掩盖了旧的怨愤,还是因了别的什么。 “来,喝酒喝酒!”王大富举起酒杯,急不可耐地喝了一口,好酒啊,以前喝的那些散酒在这梨花白面前都变成了淡而无味的水了。 王有虎本来也想劝着许家安喝酒,没想到庄善若一个不留心,许家安倒是自己举起面前的酒盅,一口喝了下去,将一张白脸激得通红。 “妹夫也是个爽快的,好!”王有虎也一口闷掉手中的酒。 王有龙也微微笑着喝着酒。这个许家安不知道比刘全好上几倍,表妹嫁了他,也不算是辜负了。 只有庄善若吓了一跳,新婚之夜甜甜的合卺酒都呛成那样,许家安哪里能喝得了酒,她赶忙给他夹了一筷子的鸡丝,道:“大郎,吃点菜压压酒。” 许家安虚虚一笑,倒是乖乖地吃了菜。 王有虎道:“妹子,难得高兴,你就让妹夫放开了,喝醉了大不了在这里睡上一夜。” 庄善若心里道你哪里知道,嘴上却说:“大郎酒量不济,实在是喝不了几杯。” 王有龙憨憨地道:“那吃菜那吃菜。” 王大富自斟自饮了几杯,过了酒瘾,才笑道:“阿虎,你妹子是心疼姑爷了。姑爷,我们也不为难你,看你也不像是喝惯的,再喝上一杯如何?”说着,又将许家安面前的酒盅斟满。 庄善若心里着急,怕着许家安喝醉了说话举止更是不得体了,可是又不能明着劝,只能将手伸到桌下拽了拽许家安的衣襟。 许家安只觉得刚才下肚的那杯酒是又香又辣,仿佛有一团火在肚里翻滚,这滋味着实不算好受,见庄善若拽他,便道:“媳妇,你拽我做什么?” 王有虎哈哈笑:“妹子,管得也忒紧了些。妹夫虽说是读书人,到底是自家人在一起,多喝几杯也没啥。” 王有龙道:“算了,阿虎。” “大哥,你这话就错了,既然是回了娘家,舅子敬的酒可一定得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王有虎。” 许家安拿着酒盅看看庄善若又看看王家哥俩。庄善若叹了口气,冲他点点头,许家安便头一仰,眼一眯,又是一盅酒下肚。 “好好!”王有虎说着也喝了一盅,这个妹夫毕竟是读书人,能连喝两盅烈酒也算是给足他面子了。 “阿虎,你可别再撺掇着姑爷喝酒了啊。”王大姑说着捧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白面大馒头。 庄善若又给许家安夹了鳝丝,抓了个馒头塞给他,道:“吃吧,干妈做的馒头最好吃了。”往日里王家只吃些玉米面馒头,这白面的大馒头在许家不稀罕,在王家可是待客用的。 许家安却捏着又白又喧的大馒头愣了愣,将头转向庄善若笑了笑,道:“媳妇,有热馒头,那冷馒头你就别吃了吧。”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许家安在说些什么。 庄善若一阵尴尬,正想着怎么掩盖过去,又听见许家安道:“要不,你拿出来,让干妈热热,我们晚上吃?”说着又拿眼睛觑着她的胸脯。 王大姑笑道:“什么冷馒头热馒头的,姑爷在说些啥,别是喝醉了吧?” 庄善若忙接过话头圆了个场道:“大郎他酒量差,可不是喝醉了怎么的。” 许家安又是嘿嘿地一阵笑,自是嚼着馒头去了。 饭毕,庄善若将微醺的许家安安置在东厢房里歇晌,看他喝了两杯酒正睡得香,心里略略放心了,今天总算是有惊无险。 王大姑摸进东厢房,拉着庄善若的手,轻声笑道:“姑爷看着性子绵软,倒也听得进你的话,干妈就放心了。” “嗯。”庄善若垂着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家里的婆婆,妯娌,小姑子对你都还好吗?” “嗯。” “那就好那就好。”王大姑说着眼睛又泛红了,“都说那大慈寺的香火好,我前月背着你偷偷地去上了香许了愿。既然你嫁得顺遂,我得抽个空去还了愿。嘿,那****还许了个猪头呢,果真灵验着呢。” 庄善若心里一动,噙了眼泪不说话。 “也顺道请寺里的大和尚给你爹娘再做场法事,三年了,他们也终于可以安心了。干妈合计着去送子观音那里求求,让你早日开怀,给许家生个大胖孙子……” “干妈……”庄善若的眼泪簌簌地一串串地往下掉,她心里憋了许久的苦闷和委屈在至亲面前似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她觉得心里的那层坚强的外壳正一片一片地剥落,她想重新做回五年前在王大姑怀里哭的女孩,纵然这个世界背弃了她,但是她知道始终有个温暖的怀抱在等待着她。 去他的什么的半年之约,管他什么的闲言碎语,她庄善若为什么要过得这么憋屈?也该为自己任性一次了! “干妈,其实,大郎他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