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王大姑才带着两个儿子王有龙王有虎从村口慢悠悠地过来。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身材魁梧健硕,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般地夹着他们的老娘往村子东头走。 王大姑挎着一个小包袱满脸的喜色。她的金兰姐妹连家庄的张大嫂昨日给大小子娶媳妇,她带了两个儿子过去帮忙。这连家庄离他们住的榆树庄有小半日的脚程,昨夜吃了酒席就歇在了张家。这不一大清早,吃过了早饭她便急急地带着两个儿子往家里赶了。 一个是心里担心家里的王大富,昨天刚要准备出门的时候就一趟一趟地往茅厕跑,拉得全身无力,也不知道是吃什么坏了肚子。二则是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早起赶路凉快些。 王大姑拿一块帕子搭在头上,用手遮着眼睛看了看渐渐刺眼起来的太阳,担心地道:“阿龙,你等下路过我们的田地去看一下,还有没有水,稻子正在抽穗可不能蔫了。” 王有龙闷闷地应了一声。 二小子王有虎活泛些,他接了话道:“娘,我看村里的水渠里的水也不多了,这鬼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场雨。等下午天凉快点了,我和大哥去给稻田里车点水。” 王大姑看着两个儿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了个话题:“你看你张婶家的阿财年纪还比你们小,倒在你们前头娶上媳妇了。” 王有龙不作声,只顾低头赶路。 王有虎咧开嘴笑了笑。 “唉!”王大姑突然叹了口气,道,“你们爹我是指望不上了,就指望你们哥儿俩了。有没有哪家姑娘中意的,我托人给说道说道,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娘,你先顾大哥吧,长幼有序。”王有虎捉狭地笑道,“我看大哥一准有了中意的。” 王大姑感兴趣地道:“是哪家姑娘,是我们村子里的吗?” 王有龙微微涨红了脸,幸亏他脸黑,红了脸也看不大出来,他憨憨地道:“娘,别说这些了,我们快走吧!” 王大姑奇道:“急什么,你表妹在家,家里哪一天不是收拾得妥妥当当的?”话虽如此,她还是加快了脚程,毕竟在大太阳底下赶路不好受。她留了庄善若在家,既是考虑到她柔弱走不了远路,也考虑到未出阁的闺女不比小媳妇总不好抛头露面。 王有虎侧眼看了看他大哥的窘态,心里更是笃定了几分。 娘儿几个说着话,便走到了村子东头,自己家的院子前。 王家在榆树庄也算得上是殷实人家。王有龙王有虎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侍弄几亩田地小菜一碟,再加上王大富有一手祖传的木匠手艺,这手艺在这十里八乡是数一数二的,农闲的时候也给人打打家俱,倒是比村子里一般人家手头宽裕点。当年王大姑的老爹就是看中王大富有一门好手艺才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他。 王家的院子四四方方,院墙垒得高高的,外面的人就是踮起脚尖也看不到院子里面。院子里按照村里大多数的格局建了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两侧各是三间厢房。左厢房边上垒了个小厨房,还捯饬了鸡舍猪圈。院子当中种了一棵大石榴树,夏天遮阴,冬天也不耽误晒太阳;靠着墙根还种了些草茉莉晚香玉等花花草草,每日引得蝴蝶翩翩。院子后面还有几畦菜地,种着些时新蔬菜瓜果,随摘随吃,倒也方便。一句话,王家的日子过得舒心红火。 推开院门,只见那窝母鸡还关在鸡舍里,两头养着待到过年宰了的半大不小的猪在猪圈里嗷嗷地拱着泥地,槽里光秃秃的的没什么吃食。 大黄狗阿毛一见主人进来,殷勤地跑到跟前摇着尾巴。 “去去!”王大姑赶着阿毛,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鸡也没放出来,猪也没喂的?” “善若,善若!”王大姑朝东厢房喊道,“我们回来了。” 喊了几声没人应,王有虎轻声嘀咕道:“不应该啊,表妹往日这个时候老早忙开了。” 王有龙的脸色一黯:“别是病了。” 正说着,王大富从正房出来了,骂骂咧咧道:“回来就回来,别鬼嚎鬼嚎的!” 王大姑转过头道:“当家的,你的肚子没事了吧?” “唔唔!”王大富吱唔了几声,道,“快到晌午了,做饭吧,饿死了。” 王大姑奇道:“都这个时辰了没吃早饭吗?善若呢?” 王大富不自然地朝东厢房瞅了一眼,悻悻道:“秀才家的大小姐,我哪敢使唤她!” 王有虎眼尖,一眼看到王大富右手缠着几圈白布,好奇道:“爹,你的手怎么了?” 王大富讪讪地扬了扬手,道:“没什么,昨天做木匠活不小心伤到手了。” 做木匠活伤到手是常有的事,听说这伤不碍事,别的人也没放在心上。王家两个儿子,大儿子王有龙憨厚,有把好力气,侍弄庄稼是行家里手;小儿子王有虎机灵,脑子活泛,跟着他老爹学了几年的木匠手艺,十成也学了个七八成。 王有虎眼珠子一转,奇道:“要伤伤的也会是左手,爹,你怎么伤到了右手?” 王大富脸上一阵尴尬,恼羞成怒道:“老子怎么受伤的还要向你汇报啊?快做饭,饿死我了!”一掀帘子,又进房了。他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这庄善若怎么了,一个上午没听到她声响,可别寻了短见。这两个儿子对这个表妹宝贝得很,还是先躲到房里避避风头比较好。 王大姑推开了东厢房的门,嘴里喊道:“善若。” 小小的东厢房像往常一样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挂着帐子的木床,靠窗放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整个屋子一眼可以看个通透。 王大姑看到庄善若托着腮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事,一颗吊到半空的心倒也放了下来。她打小看着善若长大,疼她像疼自己的闺女一样。 王大姑怀王有虎和怀第一胎王有龙的时候截然不同,肚子是圆圆的,又嗜吃辣。村里有年纪的老人看了都说这第二胎一定是个闺女。王大姑自己心里也欢喜,准备了很多花儿粉儿的小衣裳,就等着宝贝闺女出生。可谁料到千盼万盼的闺女到头来还是一个带把的。都说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两个儿子铁定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王大姑很想再生个老闺女,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再也怀不上了。 等到她娘家弟媳生了女儿,这小小的人儿甫一出生便粉团似的招人疼招人爱,王大姑爱得不得了。 弟弟是个秀才,熬了两夜,翻遍了四书五经,诸子杂学,择了《老子》里“上善若水”这四个字给宝贝闺女取名。 弟媳庄陈氏觉得女儿娶个“若水”的名字也不错,女孩子嘛,就要娇娇柔柔的。秀才爹却觉得“若水”太直白,择了中间两个字“善若”,自己对这个名字满意得很,摇头晃脑地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希望女儿这一生与人无争,与世无争,安乐一生。 王大姑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她觉得女孩子起个什么“花”啊,“春”啊,“秀”啊的就很不错,又好听又顺口,这个什么“善若”她叫了好几十遍才叫顺了口。不过弟弟是个有学问的人,他说好的名字应该就是好名字吧。 王大姑见庄善若呆呆地坐在桌前,不由地又喊了一声:“善若,姑回来了。” 庄善若这才回过头来,一张小脸又红又白的颜色正好,两个眼皮子却红红的肿肿的,分明是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