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真是打发时间的好地方,梁俭德续了几道水,桌上零嘴吃了个精光,结账出来一看天色,竟然已是将近午时,又要寻地方找午饭吃了。 梁俭德没再挑别的去处,就在街上随便走了走,挑中一家也是刚刚恢复营业的饭馆走了进去,还没到饭点,大堂里只有零散的两三桌客人,等梁程二人吃到一半时,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听到周围客人谈论最多的话题仍然还是朝廷大军的事。 梁俭德心里暗暗点头,虽然朝廷支援剿匪一样会耗时甚久,但能给百姓带来希望还是好事一桩,百姓有了希望,就会坚持下去,好日子总有一天会重新回来的。 在饭馆吃了饭,梁俭德觉得有些疲乏了,出到街上后就径直回租住的小院歇中觉。半个多时辰后起来,洗了脸喝了茶,正坐在院里树荫下纳凉,程世安手拿一封信进来,“大人,二位将军的信。” 昨天王国回官府报信,梁俭德与将军们的联络就重新恢复了,约好将军们每日将官府那边的最新消息整理一份给梁俭德。 梁俭德抖开信阅读完毕,内容很少,讲的是昨天下午将军们一行人到达官府后一直到行辕下榻这段时间做的事说的话,其中提到近几日城中大户会轮流宴请的事。信中没有一句主观评价,都是如实描述,从描述上看,知府似乎是个老实人。但梁俭德却不信他是真老实,要真是老实人,一旦发现自己处置不了海盗,就该及早上报朝廷,又怎会拖到朝廷派人下来调查的地步? 梁俭德将信折好扔到手边的茶几上,抬头又问程世安:“那个送信的人还在不在?” “正在外面等着大人的回信。” “叫他进来,我有话问他。” 程世安应下转身,在门口冲外面招招手,马上进来一个年轻人,灰扑扑的衣服,还有些驼背弯腰,看上去毫不显眼。 那人在梁俭德向前几步远站定后,突然挺拔上身站直了身姿,抱拳行礼,铿锵有力:“属下参见钦差大人。” “将军们的信我看过来了,你们昨天到现在,可从别人嘴里又听到什么新鲜消息?说几样来我听听。” 那卫兵应了是,将他听说的各种新鲜事细细地讲给梁俭德听了,当听到卫兵嘴里提到城里有个会做陷阱的姑娘时,梁俭德的眉毛跳了几跳,抬手制止了卫兵的说话。 “你说的这个会做陷阱的姑娘,到底有多能干?怎么城里好像很多人都知道她似的。” “回大人话,这姑娘属下也只是从行辕伺候的下人嘴里听来的,只知道这姑娘保住了大荭树村上千号人的性命,官府知道后给了些许奖赏,也许就是这样才让城里人人皆知的吧。” 梁俭德听之有理,暗暗点头,又吩咐了卫兵几句,口述了给将军们的回信,就打发他回去复命了。 程世安给梁俭德换上新茶,把冷掉的茶碗交给卫兵拿下去,又轻声问道:“大人,是否要查访那个姑娘家的住址?” 梁俭德摸摸胡子,微微点头,“那个姑娘有点意思,能在这世道混出个名堂保全自己,还拯救了上千人的性命,虽说是个姑娘家,倒也是个人才。既然城中百姓都说她好,不如我们去会会她,叫她也给我们弄个陷阱机关,省得白天家中无人被人钻了空子,要是御赐之物有个闪失,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是,我这就派人去外面打听。” 程世安转身出去,吩咐副队长王国派了个卫兵上街,稍晚些时候,卫兵就将打探来的消息回报给了程世安,姓名地址都有。 梁俭德听了程世安的回报,又问清了路线怎么走,一时起了兴趣:“既然那姑娘住得离我们不远,干脆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了,要是说得不错,就请回来看看,她接触的人多,跟她聊聊,说不定会发现些老百姓新的看法。” 程世安对梁俭德经常兴起的各种行为早已司空见惯,只要无伤大体,他一般也不怎么反对。 翌日,早饭后,又歇了歇,一部分卫兵先出门溜达,待到太阳完全出来,梁俭德才与程世安出发,隔几步远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缀着四个乔装打扮的卫兵。 照着昨日打听到的地址,一路问着,走了两刻多钟,就来到了破屋所在的巷子,往里走了没多远,果然就见一户破得漏风的院子,土墙上糊着尖锐的陶瓷片,门外有小孩子在玩泥巴。 程世安上前详打听,小孩子们立刻领了他二人进去。 “姐,姐,有生意了,你快来呀!”小武跑在最前头,几步来到李小丫卧房外的窗下。 正在屋里做针线的李小丫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出来:“小武,客人在哪?” “在那!”小武一指院中。 李小丫顺势望去,站在正屋门前躬身问好。 “这位老爷好,我是李小丫,老爷找我有何贵干?” 梁俭德上下打量了李小丫一番,上前两步笑眯眯地回礼:“姑娘客气了,老夫姓梁,京城人士,来本地贩货,却饱受贼人sao扰,因在城中听说姑娘名气,特意上门讨教。” “老爷客气了,老爷看得起我,是我的福气,不知老爷家住何处?有什么要求?” 两人一来一往的寒暄间,李小丫已经把对方二人也都细打量了一番。 这个自称姓梁的中年大叔,饱满的圆脸,威严的眉毛,眉梢挂着几根长寿眉,细长的小眼,颏下一把长及胸口的长须,皮肤光滑连皱纹都少,应该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看上去要比同龄人要年轻。一身棕色薄绸暗纹长袍外罩浅棕色对襟透明空心纱衣,戴同色方巾,头发梳得整齐,没有一根白发,腰里系着腰带和丝绦,挂着一枚白玉佩,脸上笑容慈祥,腆着大肚子,迈着八字步,走进路来四平八稳,从容有度,完完全全就像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富家翁。 而他身后站着的那个年轻男人,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白底蓝花绸面长袍,袖口用皮质护腕扎起,腰上扎皮带,腰侧佩剑,脚上一双黑绸薄底靴,高长个儿,身姿挺拔,精瘦的脸,剑眉星目,目光敏锐,表情坚毅,浑身正气,似有军人气质,右手自然垂在身侧,左手搭在腰间宝剑上,显然不是保镖就是护卫。 可这保镖的气质未免也太好了些,都超过官府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既然用得起这种素质的保镖,还有这位梁老爷走路时的姿态和气度,想必应该不会是什么寻常商人吧? 猛然间,李小丫脑中闪过朝廷水军到港的消息,李小丫一下子觉得,这位梁老爷的运气真好,才来本地没几日,朝廷大军就到了,是不是有点太巧了,能归结到个人运气上面吗?就算京城百姓知道朝廷要派大军剿匪,也没有客商就紧跟着出发还能赶在大军之前先到本地的吧? 李小丫心下猜疑,面上倒是一派镇定,保持着生意人的微笑,等候着梁俭德的答复。 梁俭德没想到李小丫已经把自己猜了一圈,只笑呵呵地道:“我赁了个三进的院子,搬进去头一晚就有贼人翻墙进来,实在叫我烦恼,在街上听闻姑娘本事,特意过来请教,能不能想点法子,不然光凭我手下护院怕是看顾不过来。” 李小丫点点头,把对梁俭德的猜测先抛到一边,照管生意要紧:“我的法子要看到现场才行,各个宅子有不同的情况,看到现场后要是老爷中意我的法子,咱们再谈细节。” “这个一切都好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正好离得很近,早去早回,也不耽误你的正事。”梁俭德听李小丫说得有理,也就不坚持非要她现在说点什么。 李小丫应下,唤来小武吩咐他好好看家,等她中午回来烧饭,接着又回屋收拾了一下,才出来跟着梁俭德走了。 李小丫跟梁俭德打听了他家地址,带着梁程二人抄了近路,途中梁俭德找李小丫闲聊,问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李小丫不疑有他,把她知道的都讲给了梁俭德听。 抄近路让整个行程减少了三分之一,很快就到了小院前门,看家的两个卫兵出来开门迎了主人家进去,梁俭德顾不上休息,亲自带着李小丫满院子转悠,指点贼人进入的路线。 从前院来到后院,李小丫看出来这小院的位置其实极好,与两边邻居共墙,有空隙的地方只有前后外墙,前面因着大门的缘故并不好攀爬,后墙倒是容易让人钻空子,别看后墙有那么高,可外面墙基一排凸出墙体起到装饰作用的石雕却成了最好的垫脚之物,只要中等个儿的人,踩着这个站上去,再伸直了手,就能抓住伸出墙头的树枝,借力爬上墙头翻进院去。 “老爷,不能跟房东说说,把这些多余的树枝砍了,也好让这两棵树长得更茂盛些?” “说了,但房东不肯,说是自有了这宅院便有了这两棵树,多年来周围邻居几番走水,都没殃及到这里,房东一家以为是得了大树庇佑,连片叶子都不让人摘。”赁院子时就提过这问题,不过那时想到有程世安,梁俭德也就没坚持非要砍几根树枝。 李小丫无奈,这种神神道道的事她只能保持沉默。 李小丫眼珠子转了几转,重新想别的主意。 后院的路面用鹅卵石铺了几条小径,看得出那些空地都是用来栽种花草的,只是许久没有打理的缘故显得有些杂乱,李小丫不好叫人重新翻地,那工程太大,这位老爷不过是个外地客商,租住时间短,必然不乐意花大价钱,用些精巧的示警机关应该就行了,不是说这里还有护院的么。 李小丫又觉得奇怪,若只是守着这处后院不让贼人翻墙进来,每夜安排两个护院在这里守夜就行了呀,何必白送个买卖给自己? “请问老爷,这两边的邻居可有住人?” “没有。听房东说这一带都是专门赁给外地客商的院子,自从海盗来了之后,已经空置很久了,现在这整条巷子只有我一个住户。” 李小丫恍然大悟:“怪不得老爷说护院看顾不够呢,我还以为两边邻居是靠得住的。” “呵呵,要是两边靠得住,我也就不必请姑娘来了,手下人守个后院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就怕有人借两边翻进来,各院房屋又不是紧贴墙面建的,两墙之间种树种花都毫无问题,空隙太大了。” “我明白了,谢老爷看得起我,我想既然老爷在这里并不长住,又有护院,那么弄点简单的示警机关就足以了,还能省下不少钱,具体的容我今日回去仔细想想,明日再来回复如何?” “好好好,只是不知这价钱要怎么算呢?我听说了姑娘本事,救了一个村子的人呐,只要法子有用,多少钱都无所谓,我可不是那些贪小便宜的,专找那不中用的人办事。” 李小丫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但嘴上仍然不忘生意:“等老爷同意了我的法子,咱们再来算钱,不同的材料价钱都不一样。” “也好,那明天我就在家里等着姑娘了。”梁俭德察言观色,心知这小姑娘心里也是苦的,但依旧努力生活的信念是值得赞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