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想了想,道:“这个么……那我再说一个好了,真与不真,王爷自去验证。如今晚膳时辰将近,咱们便说个与吃有关的好了。如果我说这吃多吃少与大碗小碗有关,王爷可信么?”说着,故意做出两分媚态,拿眼去瞟了周宏两眼。心中却是恶寒,暗想,你见到这种贴过来的,应该赶紧避之惟恐不及吧,最好连晚膳也别在这里用了。 那一双凤目,乌黑灵动,带几分狡黠,自以为是媚眼儿,其实不过是直直看过去,周宏却是心中一动。 他美人儿见得多了,媚眼儿也接的不少,自己府中的不用说,外面应酬也见过若干绝色的,只是这些美人儿,大都是颜色美丽,态度温柔,一心要讨好他,或擅歌,或擅舞,或劝食,或劝饮,偶有几个擅诗书的,也不过是略识些文字装装门面。从来不过是逢场作戏,过眼云烟而已。 眼前这个,他也略略有些听闻,因是出身武官家中,总想着必是粗壮些的,谁知细腻至此,脑子也不知如何长的,偏有些特别的心思,秀于外而慧于中,那眼儿瞟过来,便如一丝羽毛,轻轻搔在痒处,说是问他信否,难道他能说不信? 周宏便笑起来,道:“吃多吃少和碗的大小有关,这个说法倒新鲜,那回头我让她们将晚膳用大碗装过来,且看你吃多少。” 他不笑便罢了,不过是个冷面俊郎君,这一笑,竟如白雪初融,春风拂面,整个人儿都生动起来。梅清也不禁一呆,赶紧收拢心神,道:“王爷别忙笑话我,若是不信时,只管找些小厮丫鬟过来试试,不过这碗可是有要求的。” 正说着,小顺子带着几个小太监过了来安炕桌,梧桐和木棉也跟过来服侍用膳。梅清便住了口。 不一时,便在炕上放好了一张黄花梨束腰刻西番莲炕桌,将食盒里的晚膳摆了,却是粉蒸丸子,脆皮乳鸽,糖醋排骨,白切东山羊,清炒土豆丝和上汤白菜,另有一罐花椒猪肚汤、两碗喷香晶莹的粳米饭。 小顺子手里拿个小碟子,每样饭菜均夹了一口,转眼吃了,又盛一勺汤喝了。才躬身请用膳。 周宏便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又指着盛饭的碗,道:“碗有什么要求?这碗行不行?” 到此地步,梅清也懒得想到底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位王爷了,觉得自己该干啥干啥得了,何必弄得自己太难受呢,便也拿起筷子,极干脆道:“这碗不行!”再不言语。 她平日里便爱吃乳鸽,夹了一块正是乳鸽腿,索性用手拿了只管啃,梧桐和木棉见了,急得恨不得抢了下来。梅清才不管那么多,心想吃得舒服就好,最好你觉得我粗鄙不堪,立时闪人。 谁知周宏看她吃得欢,愣了一下,竟自己也伸手拿了一块儿啃起来,小顺子看得呆了,半晌才发觉这样盯这主子实在不该,赶紧垂头只看着地下。 两人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一言不发地对啃鸽子,啃得差不多了,梅清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又吃了几块排骨并大半碗饭,冬日里菜蔬少见,上汤白菜也吃了不少,方放下筷子,盛了碗汤喝了,这花椒猪肚汤炖得火候十分老道,喝下去肚儿里暖暖的,浑身舒服。 周宏也吃了不少,放下碗对小顺子道:“这汤做的不错,你回头传我的话,赏厨房十两银子。” 待净了手漱了口撤了饭菜重又端上茶来,梅清却不喝茶,只命人放在桌上。周宏便问:“可是饭后不喝茶么?”梅清倒奇怪的看了看他,道:“端茶便是送客了,怎么好刚吃了饭就端茶呢。” “端茶送客?什么意思啊?” “难道我弄错了么,莫非没有这个习俗么?”梅清倒糊涂了,睁大一双妙目看着周宏。 “你从哪听到这么个说法儿的啊?” “我极少出门的,又少和人来往,自是从书上看来的。”梅清发现当初被便宜老爹烧掉的几箱子书实在是帮了大忙。 “书上有个故事,说是有个巡抚老爷,经常有下属过来谈事儿,谈完了又不走只是套近乎,巡抚大人不胜其烦,后来便想了个主意,和身边的侍从说好,以端茶为号,侍从见到他端茶,便吆喝一声“送客——”,客人们自是只好走了。这法子十分好用,后来大家争相效仿,便形成习俗,也不用喊这嗓子送客了,只要端起茶盅,便是送客的意思。” 梅清说着抿嘴笑了笑,道:“我在书上看了这故事,便信以为真了呢。” 如何?话痨加扮天真,不信你这中年大叔会好这一口,您老人家总该告辞了吧? 周宏却点点头,道:“嗯,这法子实在不错。倒是从未听闻。”又问道:“说了半天的茶,刚才的事儿差点儿忘了,你说吃多吃少和碗大碗小有关,到底要什么碗才行?” 梅清心下叹了口气,只得打起精神,道:“即便是小碗,也必须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完的才行。” “什么意思?小碗都是吃不完的,那大碗呢?” “大碗自然也是吃不完,就是说这个无论大碗小碗里面装的吃食,都是一个人绝对吃不完的量。” “既然绝对吃不完,吃多吃少又如何?” “这样才能看出来啊。这么说吧,就是在碗里面装上小点心,这样比较容易数数目。然后找十个小厮或者丫鬟给他们小碗装的点心,让他们随便吃,看能吃多少;另外十个小厮或者丫鬟给他们大碗装的点心,也是随便吃。最后平均算下来应该是拿大碗的人吃得多!” “那不对啊,既然大碗小碗都是吃不完的,这样应该最后只是体现各人的食量而已,和碗的大小有什么关系。” “嘿嘿……”梅清在喉咙里笑了笑,“奇妙就在这里,偏偏会和碗有关,王爷不信的话,只管试试。” 周宏被她说得兴起,小顺子在旁也听得呆了,再想不到竟有这种说法。正发愣,只见王爷冲他招手,连忙躬身听吩咐。原来让他按梅清的说法去找些丫鬟过来,小顺子再想不明白,心中也是好奇,正要出发,忽听梅清说道:“小顺子,记得这二十个人要差不多的,别弄个特能吃的大胖子来才好。最好是都吃过晚饭的,不然哪有那么多点心给大家吃。” 小顺子听着想笑又不敢,只低头答应着去了。 小顺子果然一转眼从园子里找了二十个粗使的小丫鬟过来,都是平日里打扫园子、收拾花木的,刚用过晚饭,被他一股脑叫了过来。另从大厨房领了十个粗瓷大海碗,十个装汤的瓦盆,都是日常下人们用的。煮了好大一锅汤圆,让厨房的人抬到朱槿斋来。 只说是王爷体恤大家伙过年辛苦,赏些吃食,因是人多,先让十个过来,用粗瓷碗装了许多汤圆任吃,用过之后,再让十个过来,这次却是用小瓦盆装的数目更多,一样任吃。 之后一数,果然用瓦盆吃的丫鬟要吃得多,比用粗瓷碗的竟平均多吃差不多四五个。 小顺子惊讶的磕磕巴巴地向王爷禀了。周宏也是疑惑,问梅清:“竟然被你说中,你倒说说看,什么缘故?” 梅清笑道:“这个其实简单,便如那投壶一般,都是人心而已。所谓量体裁衣,看菜吃饭,看见东西多了,自然便会吃多些,用多些。比如一个人只有十两银子,若是要花其中五两,自然精打细算仔细思量,而若是有一百两银子,要花其中五两,那就轻易多了。只是吃食上面看得更直接而已。” 周宏听得有趣,点头道:“回头且多试几次,看看结果是不是一样。” 不知不觉竟差不多已到亥时,小顺子便上来询问晚上去那个院子就寝。 周宏瞄了梅清一眼,只见她两眼望着窗外,似是没听见。其实梅清虽是端坐,心中只想着大老婆也好,小老婆也罢,您老人家赶紧选一个撤罢。 谁知耳边轻飘飘传来一句:便在这个院子罢。 恍如一声惊雷,梅清好不容易才稳住没有跳起来,难不成今晚…… 梅清转过头看着周宏,视线一碰,那里有不明白的。 不行! 梅清立时露出笑脸,道:“太好了,王爷要留在我们院子里吗?不知是去刘jiejie那里还是去曹jiejie那里?” 此言一出,众人都被雷得外焦里嫩,梧桐和木棉还没从惊喜中反应过来,直接吓得呆住。小顺子本来就躬着身子,索性也不直起来了,只盯着地上打算看出一朵花儿来。 需知候选的秀女侍寝,并不违反规矩,只是十分少见,相当于越级提拔。只有真正得了主子欢心的才能有如此体面。这陈姑娘不知是年幼真不懂,还是装傻扮矒,竟要将王爷推去别人那里,实是前所未闻之事。一时落针可闻。 过了半晌,周宏拿眼盯着梅清,问道:“你问的当真?”声音渐次拔高,如冰雹击鼓,即冷且闷。心中只觉得扫兴,好好地热闹了一晚上,本想着锦上添花,给她个体面,谁知竟是这么个结果。 梅清也直视回去,淡淡道:“自然当真,梅清年幼,不堪侍寝。”声调也带出一股子凉气来。说着顺手端起茶盅来,只是喝茶不说话。 周宏看着她手上的茶盅,脸色直阴沉下去,冷哼了一声:“回去!”竟头也不回先出了屋子,大步走了。小顺子和门外的随行人员赶紧跟上,转眼就出了院子去了。 梧桐急得直推梅清,“姑娘赶紧去追,只说年幼不懂事,让王爷千万别生气才好。”木棉也过来拉扯,梅清只是不动,冷冷道:“你们别拉拉扯扯的,我万不会追上去赔什么不是,你们也只在屋里,不许出去!” 刘芝兰曹敏听到动静,似是王爷起驾了,都忙忙出来相送,却是连背影都没赶得及瞧见。去看正房时,房门紧闭,连丫鬟也不见走动。两人对了个眼神,心知必是梅清惹了王爷不快,十分默契各自回房去了。 第二日,竟是人人皆知候选的秀女陈雅惹了王爷生气,打着各式借口来院子里看热闹的络绎不绝,梅清只觉得哭笑不得,只推身子不爽快闭门读书,再不理睬。过了几日,众人总算渐渐不再提起此事。 元宵节秀女们又被招去聚餐,梅清只推病不去,王爷王妃竟均未过问。自此人人都道她必是失了欢心,总算清静了一段日子,得以慢慢谋划日后离了王府如何自处。 待得四月出头,竟得了个好消息。 注:本作品所涉及的行为学测试,非作者臆想,均有相关研究支持。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