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苏宛如经常想起二伯母,堂哥也一闭眼就能见到爹娘…… 堂哥毕业于师专地理系。 他的高考志愿本来是物理——在高中他学的是理科,物理特好,天晓得不知怎么被地理系录了。地理在高中可是属于文科啊。 但是堂哥上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其刚必折,其坚必摧”,所以命运安排他学什么,他就学什么。 再说,他考学那么不容易,考了五年呢,考上就不错了。 他一点儿也不郁闷,一点儿也不悲愤。既没有理想破灭,从此一蹶不振,也没有因为被录来学文科而感到抑郁屈才。 你知道,地理这玩意儿就包括人文与自然,几乎无所不包,所以堂哥挺博学,既会背《时间简史》,也会讲易经八卦。 堂哥在镇中学上班没几天,就征服了学校里一个最温柔最漂亮的女老师红怡,把她娶进了门。 红怡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家原是世世代代读书的,是乡绅,也就是地主,后来即使成了黑五类,祖辈传下来的对学问的信仰与尊重也没变。 红怡的母亲除了上街买堂西,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从来不上人堆里说长道短,从来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从来不大声说话,也从来不训孩子。三个孩子个个安安静静,没有什么好训的。 1948年,红怡的舅舅在青岛上大学的时候,被国民党抓兵抓走了,去了台湾。1992年回大陆一趟,兄妹俩抱头大哭。 上世纪九十年代,镇中学由镇里发工资,五百块钱的工资发四百就顶天了,发不全不说,还拖欠。 儿子即将出世,一家三口再加上红怡的母亲,就是四口;另外作为儿子,唯一的儿子,堂哥还要月月给父母生活费——老父亲偏瘫了。 生活靠这点儿收入太难了呵。 堂哥结婚成家时的的喜悦和满足感全没有了。 于是三十岁的堂哥决定考研。 堂哥考了五年,考上了。 期间连袜子也没有洗过,全用来背书了。 当你为了个目标而奋斗的时候,别人看着你挺苦,其实你是欢乐的。 因为生命中最痛苦的其实是无聊,你因为奋斗而远离了无聊。 堂哥去天津读研究生,红怡去省城读本科——她通过了专升本。 儿子则跟着红怡去省城读小学,红怡的母亲自然跟着。 红怡半工半读,不上课的时间全用来做家教。 堂哥读完研究生,要去教大学了,二伯母却查出不治之症! 想想当年二伯母多么健康多么美呵! 据说,二伯母刚嫁过来的时候,苏宛如的爹见了她就央求她剪头发,他想用来当胡子唱戏。 那头发该是多么黑多么亮呵! 离那时才三十来年呵! 为什么好人那么不幸呢? 堂哥去大学报到。那个大学却也不在市里,而是在一个小城的西南角,有公交车通过去。堂哥每天早晨坐班车去上班,晚上才回市里。 儿子由姥姥陪着在市里上学。 红怡回到了镇上原来的学校——离儿子160里——回来伺候公婆。 堂哥绝对是个放养主义者。不是不管儿子,而是,男儿的命运干嘛不由他自己把握。 当儿子天天玩动漫,学习成绩惨不忍睹的时候,堂哥既不去找老师谈话,也不没收儿子的电脑。 儿子参加了一个门户网站搞的程序设计大赛,得了全国一等奖,说,我要去那个公司上班。 堂哥说行。这时,儿子还不到十七岁。 二伯母和二伯父去世后,国家才有了新农合。 堂哥慢慢地还清了为父母治病借的债,慢慢地有了房子,也慢慢的有了车,可是一闭上眼,就觉得他那苦了一辈子的双亲就在他身边,就在车里,就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