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国。玉真宫。 十几名宫装丽人散布在宫内各处,分别正用小薰炉为宫室里的每一个房间熏着香。 段香持似是已经有些倦了,便斜倚在塌上懒懒散散地翻着书。只见榻上罗衾锦被,设着翡翠枕、玛瑙屏,榻前悬着的鲛绡帐子此时正被微风吹得飘飘拂拂。 杜鹃见段香持半日也不将书翻动一页,便悄悄走到公主身旁一瞧,却见她星眸半合,已是十分娇慵困倦。杜鹃以为公主要小睡片刻,便将帐子轻轻放下。谁知段香持却阖着眼轻轻道:“不用放下,我一会儿还要出去。” 杜鹃奇道:“公主这两日在城里逛得也够了。昨日在那古董铺子里偏又生了会子气,这会儿不好生歇歇还要出去做什么?” 段香持仍是轻轻阖着眼,半日才微微一笑道:“生气的只怕是你罢?我可没生气。” 杜鹃嘟着嘴又将帐子挽上,“那个高升泰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不过是看不惯他那张狂样子,谁认真和他生气?” 她一面自案上沏了茶来,一面又道:“说也奇怪……公主,你觉不觉得,这个高升泰和鄯阐侯生得一点也不像?照理说来,父子至亲,相貌上怎么也应该有些相似之处……” 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浑然不觉段香持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凝视着自己。 杜鹃正捧着茶过来,猛然间见段香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手中的茶几乎也洒了一身。 “公主,你怎么醒了?” 段香持自塌上坐起,将书放在一边,“我告诫过你多少次,莫要在背后议论人家的长短。你自幼入宫,也早就该知道‘空xue来风’的道理。怎么说起话来还是这么不知轻重?” 杜鹃这几日也不知道听了公主多少训斥,不由得委屈起来,“奴婢不过是和公主说说而已……换做是旁人……哪怕是皇后娘娘……杜鹃也不会和她说的。” 段香持见她眼眶都红了,又想到自昨日回宫之后便没给过她多少好脸色看,心中早已软了下来,只是面上仍是撑着不肯放松。 只听她道:“行了行了!才说了你几句,就这么着!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脾气……真是……”她一面说着,一面摇头叹气。 杜鹃知道这位公主嘴硬心软,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早就饶恕自己了,不由得破涕为笑,“自然是公主殿下惯出来的,不然奴婢哪有这么大胆子。”她一面玩笑,一面便将手中的茶盏奉给了段香持。 段香持接过茶盏,刚抿了一口,门外却有一名宫女轻声禀报:“启禀公主殿下,司空大人在宫外求见。” 听到“司空大人”这四个字,段香持拿着茶盏的手不禁一颤,这一次,盏中的茶水却当真泼洒了出来。杜鹃见状,伸手接过了茶盏,又招呼侍立两侧的宫女前来收拾地面,却忍不住低声向段香持问道:“公主说要出去,便是约了司空大人么?” 段香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便要往宫外走去。杜鹃忙道:“公主的衣服染上了茶水,难道不换一件再去?” 段香持这才醒悟,便由着她伺候更衣,却又向宫女们道:“你们不用跟着我去,只杜鹃一个人跟去就行了。” 二人到了宫外,果见应笑问已久候多时。一见段香持出来,便道:“公主千岁,下官有礼了。” 段香持尚未说话,杜鹃却故意绷着脸道:“司空大人好大架子,还要公主殿下亲身出来见你!” 应笑问早就料到这个刁蛮宫女会有此一言,当下向她笑道:“下官乃是一介外臣,不得陛下旨意,怎敢擅入宫闱?杜鹃jiejie这话可是冤枉我了。” “好罢!此事就算宫规难违。可是奴婢还有一件事要问问大人。” 应笑问向段香持偷偷瞄了一眼,见她丝毫没有阻止杜鹃说话的打算,不由得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只能做出一副微笑的模样。 “杜鹃jiejie请问。” “昨日在‘摄云斋’门口,大人为什么要帮着高升泰那小子说话?要不是你突然来了,我们早就好好教训那小子了!看他以后还敢不将公主殿下放在眼里!” 应笑问摇头苦笑道:“看来真是好人难做,下官昨日一面要在众人面前隐瞒公主身份,一面又要让高公子收敛些,真可说是做足了功夫……可惜还是要受埋怨。不过……” 他忽然话锋一转,向段香持道:“下官昨日见公主殿下似乎很是不愿意见到高升泰?这却是何故?当然,这原本是公主殿下的私事,倘若千岁觉得笑问唐突,尽可见怪。” 段香持原本听着杜鹃和应笑问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甚是有趣,此时忽听他向自己发问,倒也在意料之中,便轻轻向杜鹃吩咐道:“你去看着路边有什么人走动。” 杜鹃当下依言去了。 段香持见她去得远了,便向应笑问道:“司空大人是否觉得今日之约出乎意料之外?” 应笑问含笑道:“确是如此。” 他二人一个是皇室公主,一个是朝廷重臣,平日里虽然多有机会见面,但如这般私下相邀却是破天荒头一遭。应笑问赴约之前心中仍在揣测,莫非当真是因为昨日之事有些处置不当,得罪了这位公主殿下?可是嘉仪公主平日里一向行事稳重,无论对待何人均不失皇家之风范体面,又怎会因为这么一桩小事对自己怀恨?他心中暗想,看来惟有赴约,才能解开其中之疑团。 段香持沉默了片刻,心中似乎是十分矛盾,应笑问见她神情莫测,却也不好直接问她,只得静候一侧。 只见段香持缓缓踱到了一丛山茶花旁边,低下头去整理那些花的叶子。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她裙裾轻扬,说不出的轻灵飘逸,眉目如同墨画,神容更胜秋水。 应笑问虽然在大理国位列三公,原本却是中原人氏,偶有闲暇之时,更是时常去往周边诸国游历。因此年纪虽轻,却已不知见过多少芳颜绝丽、艳媚入骨的女子。这位嘉仪公主的容貌在大理国中虽然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材,但若与他以往见过的那些绝色丽人相较,却也只是各擅胜场,不见得能够拔得头筹。 但此时眼见她立在花丛之侧,清丽秀雅,楚楚动人,仿佛是自山茶花中走出的仙子,那一股出尘脱俗之气,竟然令应笑问心中一动。 他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来,那是一个风姿绝世的女子。 ——太虚阁主翦横波,或者说是昔日的宋家堡大小姐、乾坤堂地俊堂堂主宋词。 ——宋词之美,是颠覆天下之美,足可以颠倒众生。眼前的嘉仪公主纵是天姿国色,和宋词比起来,仍是稍逊一筹。 ——但像宋词那样的女子,古往今来,天下间又有几个? 正在应笑问忍不住心摇神驰,胡思乱想之际,段香持忽然说话了。 “听说司空大人在入朝为官之前,曾经在鄯阐侯府上为高公子充任西席?” 应笑问不意她竟会问起此事,登时微微发怔,但随即便笑道:“想不到公主竟也知道此事……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段香持抬头看向他,缓缓道:“我一直很奇怪,司空大人的年纪与高升泰相比不过大了两岁而已……鄯阐侯为何会聘请大人来教授高公子?” 似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应笑问仍是从容道:“也许鄯阐侯是觉得下官和高公子年龄相仿,比较能够谈得来罢。” “是么?我还以为,侯爷是赏识司空大人的武功呢……” 应笑问闻言抬头,正要说话,却见段香持以手拈花,悠然向自己看了过来。应笑问忽然自心底生出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他知道,那是杀气。 ——来自于段香持的杀气! 他不禁为之一怔。 但段香持却并没有给他出神的机会,只见她出手便是一掌。 这一掌看似轻飘飘地毫无气力,但是应笑问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掌之中,融合了天南诸派掌法的精华,其中包含着几十种变招。其中任意一招便足以置人于死地! ——更何况,发掌之人更是大理段氏的传人! 花丛之中不乏鸟虫栖息,却因为这一掌的杀气而纷纷惊飞不止。 掌风含着杀气,向应笑问扑面而来,竟似意欲将其毙于一击之下! 应笑问惊讶之余,只得提气纵身向后急退,但那掌风竟然丝毫不减,仍是紧追不舍! 应笑问再退!此时,他只能闪避,不能进攻! ——不仅因为对方是公主,更要命的是,这个公主的武功居然丝毫不在天南一带任何一名武林高手之下! 花飞如雨,皆为掌风所催! 电光火石之间,段香持一连挥出了三掌,每一掌都带着义无反顾的凌厉和凛冽,看不出她这么一个温柔娴静的皇家女子,竟然会蕴藏着如此刚猛霸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