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识破,卷发男也就不客气地在这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当然,椅子是新添上去的。 从在座的众人都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的表情,我就知道安洛斯与革命军的接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安洛斯也不打算继续打诨,而是选择实话实说。 “达鲁,我们已经和革命军达成合作的协议了。” 闻言的我一阵默然,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闷头喝酒。 “你怎么看?” “都已经达成协议了我还能怎么看?”但是怨气不能说一点没有,我拿起酒壶,自顾自地给自己的酒杯里斟酒。 那边的卷发男倒是表现的颇有涵养,我刚才一通言辞锋利,就是冲着他去的,他竟然还能蔚自不动地对我笑笑:“不知道我和达鲁兄弟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达鲁兄弟对我似乎不怎么待见啊?” “没有误会,也没有成见,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对于革命军和诺罗门大公的军队都不熟悉,只是作为一个商人,我觉得在你身上的投资看不到回报而已。” “大人,这小子简直是目中无人!”边上侍卫嚷嚷着,却被卷发男伸手打住了。 “哎,不要插嘴!” “可是大人……” 卷发男不再看他,而是转向我这一边:“我听说达鲁兄弟在艾森德王国可是混的风生水起,就连艾森德新任的国王对你也是礼让三分呢。” 礼不礼让这不好说,不过从卷发男的话里,我倒是听出了一条消息。 凯文已经即位了么? 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既然安格特伯爵已除,凭借凯文的本事,想要重掌大权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我又将目光放到卷发男的身上。 从刚才一些相互间的对话来看,纳西塔里应该是有某种王嗣身份的,或者说至少他是打着这个旗号的。但和另一位名副其实的王子,现在是国王的凯文相比,卷发男生算不上帅气,也没有之前见到的左顿王子那样亲切,但是这也是一位传闻中的风云人物。 看纳西塔里的样子现年不过二十七八,自小从军,并且初现峥嵘。而在六年前,他接任了革命军的最高指挥权,开始统领着革命军对抗诺罗门大公的军队。是时原首领诺费德勒受到jian人所害,革命军内部一盘散沙,而诺罗门大公更是趁此机会平乱,准备给叛乱的宵小予以毁灭性的打击。 危难之际,纳西塔里打着旧王子嗣的旗号出来,他不但展现出惊人的军事才华,将溃败四散的革命军重整收编,还以敏锐的触觉回避着公爵致命的大军,避实击虚,不断地消耗,劫持粮道,死拖着对方的步伐,最后逼得公爵粮草不济不得不退兵,这在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而后,纳西塔里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反而一飞冲天,不断地扩大革命军的规模,也使得当初只活跃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草莽,有了如今和公爵对峙的实力。 毫无疑问,纳西塔里在革命军当中的威信,就如同左顿王子对于魔法骑兵团。 但我刚才也着重说了,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 如果当时公爵平乱成功,那么现在的公国又会是另一番光景了,不说国富民强,至少不会透支国本,变成现在这副衰亡景象,但是大公本身又是黑暗王国陈旧制度腐朽的代表,所以即便是斯科纳维尔公国没有战事,这个国家也依旧民不聊生。 我知道这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现实就是这样。 百姓因为暴政实在没了活路,所以才需要革命军,但是革命军无法解救他们于水生火热之中,打不赢这场战争,一直僵持不下,不断消耗的就是这个国家的国本。以前也说过,斯科纳维尔公国原本是一个产粮大国,但现在斯科纳维尔公国到处荒山死地,已经到了不对外进口粮副产品,这个国家就会有成片成片的人死于饥荒的地步。 这就像是一种诅咒,在这个饱经创伤的国度,溃烂,流脓。 本来,如果是一个正常的体制,比如说我今天打下了这个地方,然后我开垦农业,建立城镇,发展人口,这样,经济会慢慢复苏。过了一开始的一两年之后,地里也会慢慢生种,抽枝发芽,还可以饲养禽畜,发展渔业,这样大家日子也会变得好过起来。 但问题是,诺罗门大公一味剥削,弄得民不聊生无话可说——他若是个明君别人也不会反对他了,但是作为救助者这一边的革命军,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心怀救世的信仰的。 他们当中还有好一部分,是这个国家的蛀虫。 这些人甚至比诺罗门大公还要恶劣,至少诺罗门大公是以恶为恶,暴政的光明正大,但是这些人却是打着济世万民的旗号,大肆敛财,铺张无度,公然地搜刮民脂民膏。 这就是革命军当初迅速膨胀之下留下的隐患。 原来当初纳西塔里为了保护革命军的种子不被消灭,也顾不得手段了,他联系了当初占山为王的那些土匪恶霸,告诉他们公爵的大军来了之后,一定会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以大家对公爵的了解,他也确实是会那么干的人,而纳西塔里也就顺理地将他们绑上了同一辆战车。 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等到公爵退兵之后,各种问题随即暴露出来了。 纳西塔里虽然是名义上的统帅,但是这支革命军里却有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这还不是最致命的,甚至有很多本身就是土匪性子,他们就光明正大的打着革命军的旗号去搜刮百姓。尽管革命军的上层颁布了禁令,刑罚,但是阳奉阴违的人太多了,上行下效,屡禁不止。 你期望跟一群原本就是刀头舔血的恶棍谈什么纪律,道德理想? 如果换做别的时候,纳西塔里下定决心,跟他们挥刀断绝关系那也一了百了,但问题是,公爵的大军依旧在洛斯塔尔以西虎视眈眈,每一个兵员都是纳西塔里急需的,而这一拖,又是好多年。 到了现在,再想要清除那些毒瘤,那已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那已经是扩散到革命军内部,变得根深蒂固的东西,所以对于百姓来说,革命军未必比公爵的军队强到哪儿去。这场战争也渐渐改变了性质,不再是为了拓展更加美好的生活和自由理想的战争,而是单单是为了打仗而打仗。 今天我夺你一片土地,没关系,明天我又蚕食你的领地。 到了后天,你又打回来了,我兵力吃亏把守不住怎么办?没关系啊,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吧。 你想想看,就这样的国家光是能够存续到现在,在旁人看来都已经是奇迹了。 而对于这样的革命军领袖,我又何必去热心地贴脸向他示好呢? 相比那些不参与生产,只懂得掠夺和破坏的革命军,掌控着物资的我显然才是更加高位的存在。 实际上,我也不担心卷发男他们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对我下手什么的。 从我刚才一开始口没遮拦那一段,我的便宜大哥既没有提醒也没有阻拦,我就明白了,他是在借我的嘴把话说给这位叛军领袖听的。 还是再重申一遍我的立场,我不在意和我做交易的人是公爵还是革命军,唯一在意的是,对方究竟能够开出怎样的价码来让我动心。 唯一吃不准的,是安洛斯和这群家伙的关系,毕竟他和安雯就是斯科纳维尔公国出身,如果他本身和这个叫做纳西塔里的家伙有交情,那就麻烦了。 结果哪壶不开提哪壶,安洛斯转口就说:“我和纳西塔里统领,从小就认识的。” 我倒一点都不好奇他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因为那王嗣的身份多半是个噱头,所以也不用深究,不过倒是从安洛斯的话里品味了出了一些东西。 “大哥,你的意思是咱们要跟着这些革命军一块干了?” “达鲁,你倒真是聪明,我本来还想说明,但没想到已经被你猜到了。” 虽然被夸奖,但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说老大,你放着海盗这么有钱途的职业不做,跑去学人家当什么革命军啊,不合适,真的不合适啊。 但是安洛斯一旦决定的事,罕有回头的,我只能抽了抽嘴角询问:“为什么?” 这话一问出口,安洛斯就冲我招了招手。 我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卷发男坐在位子上魏然不动,反而善意地对我笑笑,我一脸狐疑地朝安洛斯凑了过去。 “没办法,我欠那家伙人情,老实说我也不想和革命军凑在一起,但是有两件事让我得帮他们。” “什么事?” “首先,公爵最近跟科斯洛维奇的使节走的很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的心咯噔一沉,我以为雷欧纳德长期在海上搜索不到鹿岩海盗的踪影,就愿意乖乖回国了,但我果然把这事想的太天真了,对于对方来说,他们失去的可是国王和大公最心爱的两个公主,按照埃利斯托大公的脾性,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帮胆大妄为的海盗给挖出来了,而雷欧纳德为了报之前的一箭之仇,也必然是倾尽心力。 “那么公爵同意了?”我颤声问。 “什么同意不同意,他已经开始针对我们了,势要将我们拿住交给科斯洛维奇好换来他们的支持,”安洛斯冷笑一声,又恢复了常态,“所以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点,我们也得帮助革命军,而且,他们在上次我们被迫移居内陆的时候,也确实帮助过我们。” 这下听安洛斯这么一说,我终于记起来了,当初我们被科斯洛维奇的海军击败,藏身于公国境内的时候,确实见过不少和安洛斯来往频繁的陌生身影,不过因为我本身对鹿岩也谈不上熟悉,当时也没在意,现在看来,那些在落难之际施与援手的就是革命军,而安洛斯刚才也说,他和纳西塔里打小认识,或许在更早之前,他们就有所交集了。 话说到这里,我就无言以对了,因为造成这个局面的很大因素就是我本人,安洛斯所做的只是替我承担后果而已。 但是一想到回来连一刻都没有好好休息,却又要被卷入纷争当中的我,就忍不住地头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