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氏和林仲嗣领着林芳告辞,医官恭敬相送,小太监也去隔室煎药,室内只剩老和尚和郑公公二人。 自行老和尚依然坐在那里,目视门口片刻,扭过头来,似自言自语般:“唉——,很是聪慧的孩子,凡是她见过的东西,即过目不忘,且主意多多,家中生意,大多有她提议,林家才会有今日成就,可惜呀,这么好的孩子,却是命不久矣。” 郑公公惊问:“怎会如此,看她也不过十岁年纪,怎会命不久矣。” 老和尚叹道:“天生心疾,且无药可治。” “先天性心脏病,怎么叫作林芳的,就会得先天性心脏病。”郑公公喃喃着,暗自失神。 “她原本只是心疾轻微,却没想,前世曾经所中催发心疾的毒性,竟随她魂魄而来,以致她心疾严重,亲人为她请来本朝解毒名手,却依然不知为何毒所致,只能看着她等死。” “怎,怎会如此,前世的毒怎会跟随魂魄而来,大师莫非可知人的前世今生?”郑公公语带慌乱。 老和尚却是不回答,起身双手合十,对郑公公道:“老衲到了该做功课之时,这便告辞。” 郑公公扬手欲要叫住老和尚,老和尚已快速出门而去,他根本来不及言声。 送走童氏三人,医官去隔室接手小太监煎药,小太监转回来伺候郑公公,见郑公公呆愣愣望着天花,似原魂出窍般,以为郑公公出了意外,一时惊慌,大喊:“郑公公,您醒醒。” 郑公公这才从天花收回目光。轻声阻止:“不必惊慌,我还没死呢。” “您刚才,您刚才那副模样好生吓人。”小太监依然惊魂未定。 “呵呵,人都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我且还死不了呢。”语带自嘲。 小太监不服气反驳:“郑公公才不是坏人呢,郑公公是好人,郑公公对小喜最好。”正在换牙的小孩子,说话还带有奶腔。嫩脆的声音里,可听出一点点撒娇。 摸摸小喜脑袋,郑公公叹道:“也就只有小喜以为我好。宫里哪个不巴着我快点死。” 小喜愤然道:“那是他们嫉妒您,嫉妒皇上对您好。” “孩子,宫中之事,不是好和不好就可以定论的,你往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说着话。郑公公强坐起身,便要穿鞋。 “郑公公,您是要解手么?”小喜弯腰给郑公公将鞋穿好,又将外衣套在郑公公身上,就要扶郑公公往屏风后去,那里放着一个马桶。寺内的和尚不管天有多冷。都不用马桶,晚间要如厕,也是往寺内公厕去。马桶只是给晚间住在寺内的香客用的。 郑公公虽站起身,却是不挪脚,让小喜拿披风来给他,小喜不赞成:“郑公公这是要出去么?不可,外面天寒。公公身体尚未康复。” “无碍,我只是觉着烦闷。想出外透透气而已。”郑公公干脆自己慢慢走往衣架拿披风。 小喜妥协:“好吧,可是,即便要出去,还是喝了汤药再出去,热乎乎的身子也暖和。” “也罢,就听小喜的,喝了药再出去。” “哎,郑公公您等着,小喜这就去看看汤药是否熬好。” 看着兴冲冲往外跑的小喜,郑公公摇头叹息:再经厉几年,小孩子本应有的单纯,便会慢慢消失,直至荡然无存。 没一刻,小喜小心端着汤药进来,身后跟着医官,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喜,那摸样,分明是怕小喜将汤药洒掉,或走路不稳将药碗摔掉,时刻准备着抢救药碗。 喝完汤药,小喜服侍郑公公穿戴好,扶着郑公公慢慢往室外而去,医官跟随在后,郑公公客气道:“高大夫,您受咱家连累,早起晚睡,昨夜又未怎合眼,咱家身子也有好转,只是稍走动片刻,不会太久,您就趁此好好休息,不用跟着咱家。” 高大夫忙道:“郑公公客气了,我并不累,既如此,我便向公公请假片刻,不知那童大夫是否已离开。说实话,昨日您昏迷,我已是束手无策,是童大夫将您救醒,没想到这偏远山野,一个村妇竟有如此高医术,我想向童大夫请教。” 郑公公顿住身子,注视着高大夫,郑重道:“高大夫年纪轻,不曾听说童大夫大名,回到太医院后,问问你师傅,便会知那童大夫并非一般山野村妇,当年曾有皇家人愿请她为家中供奉,富贵无限,童大夫不喜规矩约束,未有答应。” 小喜忍不住好奇问道:“您既然认识童大夫,为何不见您跟她叙旧。” 郑公公笑道:“傻孩子,当年我只是个小小的打扫太监,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呀。” 高大夫却是大喜,更是急切要去向童氏请教。 三人一起出了院子,郑公公与小喜沿着小路慢慢走动,高大夫则向寺内和尚打听到童氏可能的去处后,兴冲冲而去。 外面风很大,尽管郑公公出来时,小喜已将郑公公穿裹得很严实,走没多久,郑公公已是开始浑身发冷,身子有些颤抖,小喜的手一直扶着郑公公的胳膊,自然感觉的出,此时便劝郑公公,干脆回去,别再感染风寒,使得病情反复。 二人刚转过身,就听身后有人道:“阿弥陀佛,郑公公,住持有请,请随小僧前往住持禅室。” 重新转回身,小喜不乐意:“可是,郑公公身子发冷,再要耽搁,恐会生病。” 说话的和尚,正是跟随自行老和尚“闭关”的那位,老和尚的徒弟逸净,双手合十道:“前面便是住持的禅室,住持已准备好热汤茶,可预防风寒,这位小公公不用担心。” 郑公公也双手合十,道:“那便麻烦师傅带路了。” 听说路近,还有热汤茶喝,小喜自然不再说什么,扶着郑公公,跟随逸净往住持室而去。 到了住持禅室,逸净并未进门,而是让郑公公先进,逸净则对小喜道:“这位小公公,住持想与郑公公单独参禅,逸净带小公公去别处休息。” 小喜犹豫,他不放心郑公公,郑公公则是感觉,住持必是有话要单独与他讲,这才会支开小喜,便示意小喜跟着逸净走,自己一人慢慢步入住持禅室。 进得禅室内,自行正在烹煮汤茶,小巧的泥炉上,坐着一个砂壶,方桌上摆着两个小碗,见郑公公进来,自行示意郑公公坐在方桌对面,自己用布巾垫着砂壶把,将砂壶提起,往小碗里倒入汤茶,又将砂壶坐回小泥炉,将泥炉低下通风口封住,这才笑着道:“老衲医术虽不及童大夫,配制预防风寒的汤茶,还是能够胜任,郑公公若不嫌弃,便请喝些。” 在来林镇的路上,郑公公已着人打听清楚林镇的状况,自然知道住持的医术不低,此时也不客气,轻轻吹动着小碗里的汤茶,同时小口慢慢将汤茶喝掉,老和尚再添,他便再喝,又喝了两碗,才摇头示意不喝了,只是盯着老和尚,并不言声,等着老和尚自己说出,找他来到底有何话说。 老和尚自己喝了几碗热汤茶,这才道:“不知该讲此是孽缘呢,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芳儿被前世的婆婆和丈夫用药物所害,以致提前结束生命,如今托生到本朝,却依然带着前世所喝药物的毒性,小小年纪,便等着佛祖的召唤。如今,她丈夫的祖父也来到本朝,且此时与她近在咫尺,只是不知可否帮得上她的忙。” 郑公公震惊:“你,你是讲,刚才那个林芳,便是我孙媳林芳托生?” 老和尚点头:“正是,她便是被你孙子虐待,被你儿媳用药物催死的林芳,周董事长。” 郑公公苦笑:“哪里还有什么周董事长,因为林芳的死,还有那不肖东西做的下作事,周家已经破产,他母子也已去世。真是报应,为了抢夺周家唯一没有被抵债的财产,林芳婚前我送给她的一座豪宅,我那几个儿子,竟然闹到了撕破脸的地步,他们只顾狗咬狗,却没防备,他们以前做的丑事,也被狗仔队挖出,最后一个个入狱,妻子与他们离婚,子女将他们遗弃,周家就这么散了。” 老和尚自斟自饮,并不接话,郑公公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问道:“林芳可有前世记忆?” 老和尚摇头:“无,若是她有前世记忆,怎会不知害她性命的药方,以致大夫研制不出解药,而在此活活等死。” 郑公公叹气:“唉——,傻孩子,身在医院工作,她婆婆给了她处方,竟然不知道找医生问问,就那样每天老老实实的按时熬药服药,活活把自己药死了。” 老和尚也叹:“芳儿太过善良,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郑公公若是真心怜惜,还请将那药方讲出,也好研制出解药,否则,芳儿熬不过明年。” “有,有,”郑公公急切道:“我在林芳的日记上看过配方,有二十几种药,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你且容我想想。” “好,郑公公莫急,慢慢想,芳儿能否救活,就全看您了。”老和尚说着,又给郑公公倒了一杯汤热茶。 也不管茶是否烫,郑公公一口喝下,幸好他不经意间,老和尚早已将砂壶提离小泥炉,汤茶的热度此时喝着正好。 凝眉细思,可是急切间什么也想不起来,郑公公额间开始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