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蓝婆子打扫课室,擦到林芳所坐教椅时,却是一愣,继而围着椅子转圈,时而蹲下,时而站起,手摸不同地方,反反复复将椅子看了不止一遍,满眼疑惑。 “怎地啦蓝妈,有何不对么?”林武不知何时出现在课室门口,见蓝婆子一副犹疑不定的模样,出口问道。 蓝妈指着教椅,答道:“五少爷,老奴觉着不对,这把椅子,并非六小姐往日所坐那把。” “哦?何以见得。”林武说着装模作样走上前,摸摸椅背道:“哪里有不对,meimei坐的椅子是我所做,我并未觉有何不对。” 蓝婆子脸色并未见好转,而是摇头:“这把椅子初看与往日那把无二,可仔细处还是有不同,往日那把已是坐了一年有余,常接触处已被磨得很是光滑,这把摸起却是涩手。” 又走近一些,蓝婆子手指顺着木头纹理游动,道:“纵使椅子仿造再像,纹理却是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老奴日日擦拭桌椅,对往日那把椅子纹理走向很是熟悉。” 林武叹气,明言告之蓝婆子:“此椅却非以往那把,是我今日所换。”昨日跟着齐彪回了齐庄,不吃不喝,齐家人打下手,自己匆匆忙忙制作出此椅,尽管打磨时已很是仔细,且已做旧处理,不同之处,还是被看了出来。 蓝婆子不解,问道:“五少爷为何要换掉椅子,六小姐很是喜欢那把椅子呢,六小姐总是讲,桌椅是五少爷精雕木艺,千万要珍惜,嘱咐老奴擦拭时,定要用软布。怕粗布损伤木质,辜负五少爷一番心血。” 林武心中更是愤恨,问道:“以蓝妈来看,若想meimei看不出不同,要待如何处理。”连蓝婆子都看出不同,以meimei的聪慧,又怎会发现不了。 蓝婆子已是经年老人,虽不知五少爷为何如此做,却是知内里必有隐情,答道:“若是上漆。或可瞒过六小姐。” 两日后,一个村民失踪,在河边找到他的鞋子。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贵成家两日来连连发生怪事,坐椅子椅子塌,睡床床瘫,吃饭时,饭菜刚摆好。一家人还未动筷,桌子突然垮倒,顿时满屋狼藉。 椅子塌,可是讲是椅子坏了未检修,床瘫可以讲是床不结实,如今竟是毫无预兆。桌子变成费木一般,碎成木片,此事绝对不会是巧合。 贵成怒起。捡起地上桌子碎片,仔细观察,断裂处齐刷刷明显是特意为之,观一片如此,观两片如此。片片如此,桌子竟能在未摆碗碟之前。一直屹立不倒,可见为恶之人功夫非同一般。 沉思中,偶抬头,见妻子满脸惊恐,抖如筛糠,贵成赶紧扔掉手里木片,上前抱住妻子,嘴里安慰:“盼羽,莫要怕,我会彻查,将为恶之人揪出,绝不轻饶。” 董盼羽浑身抖得更是厉害,嘴里喃喃道:“妖精,真的是妖精,真的是妖精……” “盼羽,什么妖精,哪里来的妖精,世上无妖精,凡事均是人所为,莫要怕。” 董盼羽却不管贵成说什么,只管念叨妖精。 林缘在旁自言自语:“莫非真是妖精?” “缘儿,何为妖精,你知些什么?” 妻子口称妖精,可说是被吓着,贵成眼中的董盼羽向来胆小,可女儿也如此讲,贵成直觉事有蹊跷,喝退一众下人,贵成问林缘,满脸肃然。 董盼羽一个机灵,醒过神来,接住贵成话:“缘儿是顺着我话讲,她才七岁,哪知什么妖精。” 自那日大郎听到他夫妻对话,董盼羽行事就疑神疑鬼,这两日,更是如惊弓之鸟,椅子塌她脸变色,床瘫她整日整夜坐卧不安,今日更是魂不守舍,言语忽闪,若是贵成再不起疑心,那就真是没心没肺,白痴一个。 贵成直盯盯看着董盼羽,出语严厉:“盼羽,到底怎回事,哪里有妖精。” 平日里贵成对董盼羽很是温柔,可是若贵成真发起脾气,董盼羽还是有些害怕,嗫嚅着嘴唇,却是半天未出声。 “嗨,这有何讲不得,”林缘倒是满不在乎:“娘亲讲,六姐太过聪慧,近似妖精。” “缘儿,不得胡说,你为妹,她为姐,小妹怎能诽谤长姐。” 董盼羽一声厉喝,按往常,林缘准会闭嘴,可今日爹爹在跟前,林缘倒不怕娘亲罚她,反而提声反驳:“缘儿哪里有讲错,此话是娘亲所讲,缘儿只是复述而已。娘亲还讲,林家各个大龄成亲,即便成亲也不顺遂,如今竟然还要背井离乡,均是源于六姐妖魂作怪……” “啪,”林缘还待要往下讲,董盼羽怒极,一巴掌打得林缘差点摔倒。 娘亲平日对她严厉,却是从未舍得打过她,今日忽然动手,小姑娘一时被吓住,呆呆的站在当地,一手捂脸,眼中噙泪,想哭却是不敢哭出来。 见妻子已是恼羞成怒,贵成脸色愈黑,沉声道:“你近日不要出门,制衣坊那里,我会跟大嫂讲一声。” 丈夫有时也会对自己严厉训斥,可从来也是说过便算,不再计较,今次竟做出禁足之事,董盼羽内心慌张,拉住贵成衣袖求道: “贵成,你不能禁我足,我知错了,往后再也不会乱讲,能当这个管事,我费了不少心力,你也曾看见,为学会挽布扣,我日夜辛苦,磨破了双手,熬皱了双眼,双手不知被针扎过多少针眼,贵成,若是我不上工,管事之职必会被人代替,你怎忍心看我白辛苦。” 贵成闭眼,心中酸痛,他怎会不知,妻子对制衣一行,确无天赋,即便经过众多努力,所挽布扣。仍不如坊内她所管班内女子。其实,哪怕她根本不会制衣,大嫂也会让她任管事一职,可妻子就是不服输,非得自己学会,言称这样才可服众。 当日自己能看中她,也是因她是个心性极高之人,宁肯受董氏百般折磨,也不愿屈身给大哥当小妾,做董氏控制大哥的工具。 可如今。许是被富贵迷了眼,妻子已是嫉恨成性,处处要与大哥家相比。尤其是对芳儿,恨不得拔掉眼中刺般,若是再由着她在外胡言乱语,必酿成大祸。 甩掉董盼羽的手,贵成抱起女儿出了屋门。吩咐守在院内的下人:“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进屋,也不准夫人出屋,饭时,我自会送饭与夫人,若是有人敢擅自违规。重打二十大板。” 董盼羽愈是恐惧,要冲出来,被门口下人拦住。董盼羽大喊:“贵成,你不能如此对我,我并未犯大错,那林芳确是……” 确是什么,董盼羽未喊出口。因她现在只是嘴一张一合,却连一点声音都无。贵成稍有犹豫。未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林缘更是将头埋在爹爹肩窝,不敢抬头看声嘶力竭的娘亲,因此董盼羽的异样,父女二人均未发现。 下人见夫人如此,心知不对,可老爷此时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触此霉头,便也无人言声。 出了院门,林缘才敢嘤嘤低泣,贵成轻抚女儿脊背,绕着田间地头不停走动。 来到鱼干房,贵成抱林缘进去,将女儿轻轻放床上,贵成坐于她身侧,一手揽过林缘,沉默片刻,问道:“缘儿,爹爹带你和娘亲离开此地可好?” 林缘摇头,话语中仍带有哭腔:“不要,缘儿不回良平镇,回去娘亲又要将缘儿关在院里,缘儿不想。” 贵成柔声安慰:“我们不回良平镇,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可好?” “不好,在这里很好玩,大伯娘和大伯父也喜欢缘儿,二哥五哥每回从盛城回来,都会给缘儿带礼物,六姐知道很多东西,会给缘儿讲故事,缘儿记不住字,六姐从不骂缘儿。这里还有很多伙伴陪着缘儿玩,若是离开此地,缘儿会很不快乐。” 听得女儿一样样数出此地好处,贵成内心闷痛。 唉,女人一旦有了嫉恨心,什么不可理喻的事都做得出。这几日,齐少爷的随从看见自己,不再如往日恭敬亲热,明显眼内疏离,偶尔还可见防范之色。 齐少爷为人狠厉,与大哥近似一家人,观几日来妻子所现,以及家中诡异,必是妻子已做出有害芳儿之事,被齐家人发现,才毁坏家具以示警。还是早点离开吧,或可留的盼羽一条性命。 想通关节,贵成牵着林缘小手,往工地去找大郎。 大郎初时不解,后听贵成讲起董盼羽之事,默然片刻,大郎道,走吧,声音落寞。 贵成几次张嘴,却是未发出声,转身抱起哭叫着不走的林缘,悄声离开。 回到家中,满院下人一脸诚惶,贵成问怎回事,董盼羽的贴身婆子道,夫人在屋内一直挣扎翻滚,因老爷不准众人进屋,所以无人敢进,且也未听见屋内出声叫唤,此时屋内已是消声,不知夫人是在休息还是怎样了。 一脚踹开那婆子,贵成慌忙进屋,就见董盼羽躺在地上,毫无声息,衣衫与长发凌乱不堪。拨开妻子头发,贵成顿时倒抽冷气,董盼羽双手卡在她自己喉间,手上满是血,轻轻拿开她手,就见妻子喉咙处血rou迷糊。 将手搭在妻子脖间,可觉微弱脉动,贵成抱妻子搁在贵妃塌,转身刚要去拿药,身后贵妃塌轰然塌掉,董盼羽随之下落。 赶紧蹲身去看妻子,就见董盼羽双眼慢慢睁开,贵成问道:“盼羽,你这是怎的了?” 张嘴发不出声音,董盼羽双手往喉间抓去,贵成迅速拦住她双手,内心已明白怎回事,惨笑道:“走,我们这就走。” 董盼羽瞬间双眼大睁,手脚挣扎,嘴巴一开一合不停讲话,却是无任何声音发出,急迫致使她再次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董盼羽,躺在车上,不言,不动,不哭,不笑,形同木头,贵成身负大郎给的一笔银钱,怀抱林缘,坐在车辕,由着马信步而走,不知到底要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