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地板磕得膝盖都麻木了,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冷风吹起了鸡皮疙瘩,云清身子瑟瑟,抱紧了双臂企图留住些温暖。 嬷嬷褐色的鞋尖在眼前来回踱着,声音在头顶带着些许慢条斯理。 “没有照看好小姐,让小姐险些受伤,这是你的过失。你才刚入府没多久,别怪嬷嬷罚重了你,夫人挑你入府就是为了陪伴小姐照看小姐,这才第一天……” 嬷嬷的声音在脑袋里嗡嗡的响,平整的石板地面延伸到台阶下,屋里老爷也在南霜小姐前来回踱步。 “恩,你可知错了?” 李将军年逾四十,身材高大魁梧,脸上有久经沙场洗练的风霜,黝黑的皮肤,下巴一部黑魆魆的胡子,眼中精光湛然。 南霜乖乖跪在地上,点头道:“知错了。” 隔着架云母屏风,南霜的母亲周夫人坐在儿子榻边,大夫正在为李北陌包扎伤口,听见外面父亲训meimei,北陌卧挣扎要起身往外瞧。 周夫人忙按住他。 “快躺好了,让大夫给你上药。” 周夫人年纪与将军相当,保养得宜,温柔贤淑,出身名门,与将军是自小的婚约,如今育得一双儿女,两人恩爱不减。 “你meimei是该让你爹好好管管,我管不住他,你躺好……唉,这胳膊上留下疤可怎么好。” 李北陌摇头道:“这点疤算什么……我是男孩子不怕这些。其实也不能怪meimei,要不是我逗她玩……” “你呀就别再替她说好话了,她能有今天这样,都是你们给她宠出来的,让你躺好,别动!” 周氏扶住他肩膀,伤处传来阵阵疼,李北陌讪讪低头。 外面,李将军立在女儿跟前,与女儿娇小的身躯比起来他简直像坐小山,在女儿面前罩出了一片阴影。 南霜抬头看着父亲,认真道:“爹爹,我能跟您习武么?” 李将军一愣,还未发话周氏已从里面出来,一改往日的的温婉严厉道:“还胡闹得不够,女孩子家该在房里学习女红妇德才是,你爹爹与我就是太纵着你,今日伤了你哥哥还不够,还要再闹下去?” 南霜见母亲出来,忙扑到母亲怀里,软软叫了声“娘”,抱着母亲的腰侧头看里面,李北陌在榻上向她挥手。 兄妹俩在大人眼皮底下相视而笑,见哥哥没事,她稍稍安心了些。 将军问道:“北陌的伤势如何?” “老爷放心,幸而伤得不重,”低头轻揪南霜的耳朵,道:“你这丫头,还是消停些吧。” 南霜大眼睛眨呀眨地躲开了,女儿依偎,反而让周氏软化,未再严声责备。 “你这丫头,这时候就知道装乖巧了。” 李将军“嘿嘿”笑了两声,扶周氏坐下,“夫人辛苦了。”又问女儿,“南霜为何想习武啊?” 周氏俏眼一瞪,“你还嫌她胡闹得不够!” 在夫人面前将军可凶不起来,明明长得一副魁梧粗相,到了自家夫人面前却只会低伏扮笑脸,好声好气道:“夫人别生气,听听南霜怎么说嘛。” 他为周氏斟了茶,对女儿点点头。 南霜脆生生道:“娘,我想跟着爹爹习武,都是因为我什么都不会才伤了哥哥,如果我学会了,不仅不会伤了哥哥,以后长大了还可以保护娘......” 话还没说完,周氏“咔哒”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明天起你给我乖乖呆在房里不许出去乱逛,什么习不习武的,想也别想。” 给李北陌看伤的大夫出来,周氏听他嘱咐了几句,细细问了些养伤事宜,亲自送了出去。 南霜委委屈屈瞧着她爹,李将军见夫人出去,轻轻抚摸她的头。 “不愧是我女儿,有志气,可惜啊是个女孩儿,你要是个男孩爹爹就带你上战场杀敌去。” 得爹爹赞赏,南霜方收起婆娑泪眼,凑近父亲撒娇道:“那爹爹到底允不允嘛?” 李将军抱起女儿,小声道:“可别被你娘知道,还有,今天闯了祸,这几日就先听你娘的,别惹你娘生气喽。” “爹爹放心,南霜会乖乖的听娘的话。”她攀住父亲的脖子在他的胡子上蹭了蹭脸,又软声求道:“爹爹,让嬷嬷们别罚云清了,她今天才刚来的,是我不好不是她的错。” 女儿开口求,将军自然是答应的,唤了南霜的奶妈来,方解救了云清。 李氏兄妹感情极好,伤了哥哥,南霜心里非常过意不去,日日在屋里与母亲学校女红,得空就去看哥哥,将军和夫人恩爱和顺,对待下人宽厚。云清除了第一日因少爷受伤被罚,其后从未被苛待,不仅没有苛待,李家给的月钱还十分丰厚,因她是南霜身边的丫鬟,其他下人对她也客气友好,吃穿用度也不缺,倒比她在家时强。 南霜性子活泼,云清跟着她时少不得要打起一百二十的精神,就怕又出了点什么事儿自己要受皮rou之苦,但云清也看得出来,南霜很和善,对谁都能嘻嘻哈哈,天大的事也难得见她皱一皱眉头,也不会无理取闹折腾下人。 她不喜欢和别的世家小姐处一块,有自己的道理。 “和她们在一块不过是聊些谁的衣服好看,谁今日戴的首饰如何名贵,往深些聊就该舞文弄墨,一片树叶能讲出花儿来,我不会还要被她们笑话,一起坐得久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样说着时,南霜摆出一张苦脸,但凡京中各家官员女眷相聚,夫人都要带着小姐去,只是小姐每回都如临大敌,要不然干脆撒谎找借口不去了,久而久之夫人也拿小姐没办法。 只是她也的确太有主意,夫人管不住她,老爷溺爱女儿舍不得管,别人更管不着了,将军幼女从出生就注定是要被大家疼爱的,哪里有人敢约束她,府里能让她听进几句话的唯有少爷。 因此兄妹两人感情更见得比一般好。 云清跟在南霜身边久了,虽然只是南霜的丫鬟,也成为她半个朋友,毕竟,同龄中与南霜朝夕相处的只有她,南霜有什么小秘密小心思,一般都会与云清讲。 贴身丫鬟就是如此,生活重心都在主人身上。云清并不觉得如此会失去自我,反而很愿意如此,分担着南霜的喜怒哀乐。 南霜对她从不隐瞒,唯独有一回,已经是盛夏时节。南霜还如往常一样找她哥哥玩,男孩子们兴起逗蛐蛐,南霜央北陌帮她也捉一只,北陌早上练了武,下午闲暇全用来陪他meimei。 在草丛里扑腾了半日,兄妹俩一起到廊下休息,北陌瞧见meimei脸上汗津津的,担心她在太阳底下晒了招惹暑气,让云清去拿壶酸梅汤。 一个来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云清再回来时却不见两人,李府内院颇大,但南霜平日活动范围不宽,要么去给老爷夫人请安要么就是去找哥哥,老爷这一房屋子挨得近,云清在周围找了一圈,不见兄妹两人的踪影。 特意拐回南霜的住处,也没见她先回来,这下才有些着急,放了哪壶早捂热的酸梅汤正要出去找,南霜低着头跑进来差点与她撞个正着。 “姑娘!姑娘哪里去,我正要去找您?” 南霜仿佛有些失魂落魄,定睛一瞧是她,期期艾艾道:“没......没去哪,你也......不用找了,我想歇会儿。” 云清担心她真是在外面晒久了身体不适,担心道:“姑娘可要叫大夫来瞧瞧么。” 南霜摇摇头,闷无声息自入房内歪倒。 云清担心了半日,知道晚上见她起来用午膳才稍稍放心,只是她像是没什么精神。 细想想南霜平日处事爽快,这般闪烁还是头一回。过得几日,她都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云清见她几日不去找北陌,慢慢猜测也许是兄妹两那日拌嘴吵架了。 就算在寻常人家兄弟姐们闹别扭也是有的,南霜和她哥哥感情虽好,但越是亲近才越容易争辩起来。亲兄妹嘛过得几日自然会好的。 云清只能这么想。 北陌少爷似乎也是心事重重,每日少爷和小姐一同去给老爷夫人请安,北陌少爷总是心不在焉,而南霜则是几次看着兄长的背影欲言又止。 虽日日闷在房里,南霜在屋里却也十分坐不住,这走走那儿看看,一会儿又朝窗外发呆,南霜针线活做得不好,但平时都很认真,做得慢不出错,可这几日就连连扎得手指都红了,吓得云清每每在她拿起针线时都要紧紧盯着。 连老爷夫人也瞧出些不对劲,特意寻了空挡把云清还有北陌少爷身边的小厮叫去问话。 云清只得照实说,也把自己猜测兄妹俩闹别扭的事说了,小厮那边也无甚特别,夫人不大在意,谁家儿女没有矛盾的时候,将军倒有些若有所思。 终于过得几日,天气闷得慌,眼瞧着午后要有场大雨,南霜忍不住了,借着午睡把奶妈嬷嬷们都打发出去,拉了云清在帐下说悄悄话。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儿我告诉你,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 云清心里提起来,像是多日揣测终于要有个答案,静静听南霜说下去。 外面雷声滚滚,南霜搭在云清耳边道:“哥哥......不是我哥哥。” 这话听着好奇怪,云清一开始并不明白,在脑子里转了个回路后不可置信望着她家小姐。 南霜手心都是汗,藕色的寝衣被她揉得皱巴巴的,小声道:“也不能说不是我哥哥......唉,可他......” 原来就是那日云清被打发去梅子汤后,少爷和小姐不知怎地摸到了老爷和夫人的房后,便听得二人说起北陌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