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有伤,一时半会儿挪不动只能留在漪澜殿中养伤。消息传到九王府后,王妃张罗着让人把王爷的日常衣物等送来,儿子还小,王妃也没办法离开王府到宫里照顾王爷,不过一切有惠妃安排也无需担心。 惠妃听太医说儿子伤得不重,长舒了口气,吩咐宫人去取药煎药,药炉子就设在王爷书房外的廊檐下,宫人们进出忙碌,惠妃遣退了所有人关起门和儿子说话。 煎好药,玲珑欲端去给王爷服用,书房的大门还是紧闭着,小齐看着玲珑摇摇头,她走到到门边侧耳细听, “你故意要输给他……自己的身子也……” “朝中削减军费的事……强求不得……” 只听到惠妃一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甚清楚,。等了一会儿,玲珑用手触了触碗壁,感觉里面药汁的温度正在慢慢流失,于是求助地望着守在门边的白兰她们。 白兰也侧耳细听了会儿房内的动静,方清了清嗓子道:“娘娘,王爷,药已经煎好了。” 只听惠妃在里面道:“进来吧。” 几个宫女才推门鱼贯而入。由于伤在背后,王爷不能平躺,只能趴着或是侧躺,宫女们扶她起来,又在他身下垫了好几个软枕,将头垫高,玲珑还没放稳托着药碗的托盘,白术就先抢着把药端去王爷榻前给王爷喂药,白芷斜了她一眼,惠妃低头拨弄着受伤的碧玉镯子,也不知有没有看见。 白术积极热情王爷却不明白,挥了挥手从白术手里接过药碗,闭着眼睛一 口气喝下,白术有些发愣,白芷忙端蜜饯上前,低着头用袖子掩着嘴角的嘲笑。 惠妃缓缓道:“大夫说了,你这几日不方便挪动,就先住在宫里,王府里有云清照料着你不必担心。” “娘亲费心了。”王爷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惠妃想了想,转对宫女们问道:“今晚寝殿里是谁值夜” 玲珑和白檀站出来,惠妃点点头,随手指着玲珑道:“你今夜就过来伺候王爷,这边没个人我也不放心,晚上你就睡在外间,等王爷好了再回去。” 玲珑躬身称是,尽量忽略从白术那里射来的逼人目光。惠妃本想多照看儿子一会儿,哪知寝殿那边来人说绮公主一日不见惠妃回来现正闹着,王爷道:“还是赶紧去看meimei吧,娘也多注意休息。” 于是又嘱咐了几句,众人簇拥惠妃离开书房。其实九王爷这边并不是真没人伺候,宫女小太监都不缺,只是没个主事的人。她们人一走,玲珑就叫宫女们收走了空碗和蜜饯,九王爷的背后需要上药,她又叫小齐进来帮忙上药,看看天色快到用晚膳时,便去厨房看晚膳弄好没有,一切有条不紊,等王爷用过晚膳,又到了他喝药的时间。 玲珑把药端来,原以为他会像白天那样自己拿去喝碗,可药到了榻前,他却躺在软枕上一动不动。 捧着盛满黑色药汁的玉碗,玲珑道:“王爷,该喝药了。” 他“恩”了一声,声音像是闷在喉咙里,双目微闭唇上血色暗淡。虽然太医说伤没什么大碍,但是身上疼痛一定不轻吧,想着他被抬回来时忍着疼一语不发的一样子,玲珑有些心软。 用勺子轻轻荡开漆黑发亮的药汁,舀一勺试了试温度,苦涩的味道漫上舌尖,玲珑皱了皱眉头,把调羹推到他嘴边道:“有点苦,不过喝完可以吃蜜饯压一压,王爷赶紧把药喝了,不然凉了坏了药性。” 他才懒懒张开口就着勺子喝下去,一碗汤药毕,玲珑拿帕子擦干他嘴角的药渍。让其宫女收拾干净。 “王爷要歇息了么?”玲珑柔声问道。 他摇摇头,说:“还不累,你在这儿陪我说会儿话吧。” 玲珑在榻前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要说什么。 还是他先问道:“今日陪娘娘去赏花,可有什么好玩的?” 玲珑仔细想了想,春来赏花向来如出一辙。前两年刚来惠妃身边看到鲜花美人还觉得新鲜,如今只觉得腻味,倒不如从前还在尚服局时与其他同伴被jiejie们带出来玩有意思。小时候和大家一起捉迷藏做游戏,一玩就是一整天,如今只能挺直腰板在惠妃身边立一整天,想笑都要憋在肚子里,非但不好玩,还挺难受的。 “赏花年年都一样,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不过王爷,今天娘娘见了苏姑娘,好像对苏姑娘很喜欢呢?” “哦,是么?”王爷笑笑,言语中不觉带了些宠溺,“她那个疯样娘怎么会喜欢,这丫头嘴甜会卖乖,不过是在娘面前装个端庄样子哄老人开心。” 玲珑曲起手指握住自己的衣摆,道:“王爷会立苏姑娘为侧妃么?” 问完才觉自己这话有些逾矩,惶恐抬头看他脸色,见他一双星眸慵懒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脸上的温度蹭蹭地升起来,刚想说些话补救,他却道:“爷若立她为侧妃,你会如何?” 王爷若立苏姑娘为侧妃,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是惠妃身边的宫女,甚至连王爷身边的人都不是。玲珑觉得脸上一阵燥热,怪自己问出的话太没脸没皮。 “我……奴婢……” 他一笑,伸手覆住她的手,道:“别我、我的,衣服都快被你抓破了。”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时紧张,双手抓着衣摆揉成一团,这回闹了个大红脸,也不记得要把手抽出来,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声了。 “青盈的性子和她jiejie有几分相像,虽不敢说一定不能适应宫闱生活,但我觉得她还是在宫外比较自由些。宫里的生活并不是人人都适应得。像你,本来挺活泼的性子,一碰到与宫里有关的事就死气沉沉的,说话做事也瞻前顾后,若不是见过你在花楼和一个武夫对骂对打,我还以为你就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玲珑愣愣的,她的性子虽谈不上爱憎分明却也坦率,反正绝对不至于像今天样子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的样子。 而她如今活得并不轻松。宫女是什么,正史不记野史不载。若不是身为宫女,她一定不知道,原来这些被淹没在流淌的时间中,成为所有金碧辉煌的背景,并成为后世尘烟的普通宫人们,每一个背后都会有一个完整或不完整悲伤或快乐的故事。 而她身为其中一员,对家怀着极度渴望时,也切身体会到了这其中的无奈与凄凉。长久地煎熬着或许不觉得累,可一旦有个人看透自己的面具,哪怕只有一点点触碰到真实的自我,就好像寒冷冬天里一个人前行在无垠雪地里,有个人温柔地问了一句“冷么?”不需要他立刻拿出一件大衣或端上一碗热汤让自己取暖,只要有这么一句。人心强大而脆弱,强大时可以不畏任何艰辛脆弱时只要一句话足以打破外面包裹的硬壳。 玲珑的心便像是被撞破壳一样,她低头默默然,细数着衣服上被自己抓出的皱纹,只怕一出口说出不该说的话。 也许说话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给对方造成怎样的感触,只有听话的人才知道心中有怎样的起伏。他见她低着头,以为她是羞涩或是累了,于是叫他先去歇着,不必侍奉。 夜里玲珑在书房外间打地铺,春天睡在地上并不舒服,不过她比小齐要好多了,小齐的地铺打在外面廊檐下,又是吹风又是夜露。她哆哆嗦嗦一个晚上,迷迷糊糊的时候觉得身上渐渐温暖起来,在她感叹自己终于把被窝睡热时,又觉得温度似乎高了些,越来越热,第二天早上居然是热醒的。 伸手一摸头上一层汗,玲珑撑着身子做坐起来,一样东西从被子上滑落,捡起来一看是一件男人穿的狐裘,她身上盖了被子再盖上一层狐裘,难怪会觉得热。拿着狐裘发了一会儿呆,依稀听见里间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才如梦初醒爬起来去里间伺候王爷起身。 又隔了一日,小焕文侯入宫来看望九王爷,还把苏青盈一同带来。惠妃那一日带绮公主去伴驾并不在漪澜殿中。宫人自作主张把小侯爷和苏青盈引入王爷书房,苏青盈先前在御花园就见过玲珑,知道她是惠妃的宫女,此番相见不过微笑点头,无甚惊奇。 那小焕文侯却不知道她惠妃宫女的身份,看见玲珑立在九王爷榻前,非常夸张叫道:“你……你……”用手指着玲珑,又指指九王爷。 玲珑屈膝行礼:“见过小侯爷,见过苏姑娘。” “你、你们……”小侯爷忽而笑得暧昧,“我懂了,原来你是王爷的……难怪,嘿嘿嘿嘿。” “什么、我是王爷什么?”玲珑不明所以,指着自己问道。 苏青盈也朝他好奇地眨眨眼。 小侯爷还没回答,王爷先道:“阿静,你别胡说!她是我母亲身边的贴身宫女,名叫玲珑。玲珑,还不快给小侯爷和苏姑娘上茶。” 玲珑颔首去倒茶,小侯爷看着她呀呀快叫道:“不是吧。姨妈什么时候喜欢把这么凶悍的女子放在身边了,我记得姨妈一向喜欢温柔懂事的女孩子,九郎你骗人的吧。” 九王爷让人给他们两人端来绣墩,玲珑当没听见奉过茶就退出书房。 —————— 昨天有些事所以没更,今天会补上,先上一章,下面一章还在写,估计会比较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