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典吏在军营的牢房里只被关了一日便活活瘦了一大圈。那肥胖的身子迅速消瘦,皮便松松垮垮地挂着,很是难看。他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却很明白这横祸定是因为他得罪了什么人,有人要为难他。可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平日里徐大人那边的贡礼他只多不少,加上父祖两辈在官衙里交结的人脉,从前便是闯了一些大祸,所有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无惊无险地过去了。近日来自己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怎么就被人安了个通敌的罪名呢? 这时周典吏还并没有想到庄砚的事情,皆因为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了。他后院四房小妾,三个都是这么骗抢来的。升斗小民对他这种土霸王根本无可奈何,只能哭着把女儿送到他府上。还有一个女子被他半夜摸到闺房强行jian/污,那女子性子刚烈,当夜便悬梁了。姑娘的父母四处求告无门,哭到县衙门口,却连个证据都没有,只能怪女儿命苦,就此作罢。在他看来,他亲自带着花轿来迎庄砚,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隔日半夜,他半睡半醒之间被卫兵拖了出去,一直拖到了军法大堂之上。 知其的意思是,既是陷害他,便要认真点做足全套工夫。什么往来通敌的信件,秘密告发的家仆,不小心撞到的证人,都要备得足足的。 这样他才能死而无怨不是? 知其找了个牙将来办周典吏的案子。此刻那牙将端坐在大堂之上,知其则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的身后。 周典吏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可仗着衙门里有人撑腰,一开始言语还有些霸道,一口咬死自己是被人攀诬,不屑辩解。他相信徐道良是会来帮他脱身的。但见到那些他的笔迹写成的信件之后就无法强横了。他百口莫辩,知道自己遇到了徐道良也无法奈何的主子。当见到告发他的家仆,简直发了疯一般地扑上去扯住他大叫:“你这个畜生!你攀诬家主!你攀诬家主!” 两个卫兵上来将他扯开按住。审案的牙将将罪证一一列出,证人也一一过堂之后,宣判道:“犯人周丙里通外国,证据确凿。判决当众斩首,择日行刑,并抄处全部家产,家眷男丁发配岭南,女眷没入官府为奴。” 周典吏一听“斩首”二字,浑身一阵筛糠,瘫倒在地,裤裆里顿时湿了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在害他?什么人绕过了徐道良在害他?! 宣布完处决,牙将便起身离开了大堂。随后两边站立的卫兵也整齐地离开了。很快,空寂的大堂里就只剩周典吏一人还瘫在地上。 周典吏仿佛在一场噩梦中一般。他抬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直疼得咧嘴,手便啪嗒一下落了下来。他呆了好久,喃喃道:“不是梦……这不是梦……”竟如孩童般呜呜哭起来,他使劲想要爬起来,可浑身发软,挣扎了半天还在地上无法起身。他索性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绝望地大喊:“这是谁要陷害于我?是谁要陷害于我?”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冷冷的讥讽声:“真是可怜之人啊。此情此景若是旁人见了,还真会觉得要六月飞雪了。” 周典吏一抬头,竟是那个一直站在审案牙将身后的华服青年。刚才脑子里一团乱并未注意到那个年轻人,周典吏这时才仔细打量起知其来。只见他未戴冠,银白緫和白玉簪束发,身形颀长,容貌俊秀,眉眼冷峭,穿一身银白色的蜀锦常服,衣襟和腰带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的花样。左边腰下挂了一块上好的羊脂双鱼玉佩,脚上踏着一双银白色六合靴,两手背在身后,正慢悠悠好以整暇地朝他走下来。 这是谁?这么个人物,他怎么从来没见过?周典吏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这事和眼前这个华服青年有关。但是他在脑中仔细搜索了一番,不要说得罪这人,便是连见都没见过他。到底是何时,为何事和面前这人结下了仇怨呢? “判你个通敌的死罪,你服不服?”知其开口问。 周典吏擦了一把眼泪,问:“你是何人?” 知其走到他面前,面目冷峻地看着他好久。令人作呕的货色,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东西,也想染指她,真是不知死活。 知其冷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说:“周典吏在衙门这么多年,做了不少好事吧。怎么反而落得这样的下场?” 周典吏吸了一下鼻子,可怜巴巴地说:“小吏多年来一直谨言慎行小心翼翼,事不敢少做,话不敢多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通敌叛国之事,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啊!求官人明察……” 知其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渐渐地越笑越大声。空荡荡的大堂里,都回荡着知其爽朗的笑声。 周典吏见他无故发笑,惴惴不安地问:“官人何故发笑?看官人是个面生的,您是真不知道我这些年为了衙门这些公事有多么殚精竭虑!若不信,您可以去问徐大人。” 知其止住笑,阴阴地俯下身子看着他,语带嘲弄说:“周典吏做了什么好事我不知道,也没兴趣了解。不过近日周典吏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却都是知道的。” 周典吏听他这一说,这才联想到前几天那庄家娘子的事情,心猛的一跳,几乎要炸开,心里直觉说那外乡来的姐弟俩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后台,于是结结巴巴地说:“那庄氏娘子……我……我是与她情投意合……我并未逼迫于她……官人,官人可不要听人胡说……” 知其只冷冷看着他,并未接话。到了这地步,周典吏终于确信他是因为要强纳庄氏为妾的事情惹了灾祸。那小娘子真是个招人的,怎么还有这么个人物给她出头。看眼前这郎君的风华绝代气度不凡,一定是个大有来头的贵人。此刻他脑中千头万绪,悔之无及,直恨不得回到庄氏给许文吏送衣那日,他绝对不会再盯着那庄氏多看一眼! 眼下全家的身家性命都在面前这小官人手里,周典吏低低地匍匐他脚前哀求道:“小人再也不敢了……是那小娘子先**小人的……小人再也不敢了……求……求官人饶恕小人和小人全家吧……” 这大半生靠着阿谀谄媚欺上压下攒下的这点家业,竟要因为一个外乡女人败了,周典吏实在是悔之无及。 知其见他终于醒过神来,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睥睨着他,轻启薄唇冷冷言道:“连本将羽翼之下的女人你也敢觊觎,你说你该不该死?” 周典吏原还有一丝丝幻想,想着这小郎君只是路见不平想给他点教训吓吓他,他只要将责任推到那女人身上,或可逃过这一回。此刻听他说出“本将羽翼之下的女人”这几个字,身子顿时如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浑身汗如雨下,裤裆竟是又一次湿了。 难怪徐大人亲点许眉生进了衙门却什么都不多说!难怪那夜有军士敲门捉jian细!难怪自己抢亲半路被人抓走! 这小郎君已经给了自己数次机会,自己竟懵然不知,一头撞上去求死! 这人自称“本将”,这人可以随意摆布县官,可以调动军法大堂,可以随意给自己罗织罪名……这人……这么可怕的人到底是谁? 莫不是?他脑中一阵电光闪过,这人莫不是徐大人曾经提过的那位自请来尚州镇守的南中大将军童三郎? 想到这里他浑身发冷,只觉得脊背上呼呼地冒冷汗。他抬头看着知其,垂死挣扎地哀哀求道:“将军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回去就将庄氏供个生位,当观音菩萨一样供起来每日上香!我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许眉生,我回家种田去!将军饶了我吧!!”说着说着,伸手抱住知其的脚,哭得涕泪横流上气不接下气。 知其不为所动,嫌恶地轻轻将他踢开,说:“你犯的可是私通敌国的重罪。本将不敢擅自放了你。” 周典吏绝望地又爬到他脚边:“那至少放过我的家人吧!就算小人冒犯了将军死有余辜,他们是无辜的!” 知其残酷地勾唇一笑:“通敌的大罪,便是将你灭了九族都不为过。本将已经手下留情了。”说完转身便提步往外走。 周典吏犹如坠入万丈深渊,把心一横,破釜沉舟般在他身后大叫:“童三郎!那庄氏是你的**!你瞒着秀城公主在尚州蓄养外室!我要去禀报给朝廷!” 知其听他这样说,回过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冷冷地说:“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吗?” 周典吏望着他翩翩离去的背影,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第二天,审查周典吏的卷宗就放在了徐道良的书案上。知其慢悠悠地说:“这个周丙在县衙多年,一直私通敌国,你这个地方官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么?” 徐道良连忙离座哆哆嗦嗦地告罪:“下官一时失察,实在不知啊!下官有罪!”怎么能知道呢?要是知道,不成了串谋了么?徐道良怎么也要和周秉撇清关系,好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知其的神情冷淡不辨喜怒,伸手翻了翻卷宗,说:“尚州乃边境之地不比内地,希望徐大人以后能够明察秋毫。你我一起好好守住我同朝的大好河山。” 徐道良拱着手不停地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周典吏被押到刑场去公开行刑的时候,已经被人药哑了嗓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站在行刑台上,浑身如筛糠一般抖着,最终被强行按在行刑台上,砍掉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