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见到阿塔儿灰败着脸色回来,守在门口的庄砚连忙迎了上去。阿塔儿见了她担忧的神色,平了平心绪,轻轻一笑,说:“这秋风都起了,站在外面做什么?” 可聪明的庄砚怎么会看不出他重重的心事。 “发生了什么事?”她轻轻问。 他看着她,她的脸如同一朵盛开的百合花一般洁白无瑕。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藏起满满的心事欢喜地说:“单于同意我正式以小王妃之礼迎娶你了。” 庄砚心中一喜,眼底却迅速涌上一层水光。他们数次离合,也不过是为了这惟一的名分。如今竟真的要实现了吗? 阿塔儿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着她柔滑的乌发,欣慰地说:“我答应你的,总算做到了,你此后再也不要有一时一刻想着离开我了。” 一阵匆匆马蹄声打乱了此刻的温柔。哥里达跳下马奔过来说:“小王,你……” 他已经听说了单于的帐中发生的事情,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他的光芒耀眼的王子,怎么能因为一个女子就放弃手中的一切,和辉煌的未来? 阿塔儿微微侧头,眼睛里凶光一闪而过。 哥里达见到那眼神,立刻止步不言。 却不肯离去,欲言又止。 阿塔儿放开庄砚,说:“单于命我近日出一趟王庭去办些事情。等事情办妥了回来,我们就举行婚礼。” “是很危险的事么?”庄砚急急问。 “不是,放心。就是时间久一些,要一个月左右。”他伸手将她耳边的鬓发别到耳后,又说:“我不在这些日子,会派人在这里准备婚礼的事情,你看你需要什么,也都和南书说,让他们去办。不要遗漏了。” 庄砚温顺地点点头。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阿塔儿还没有回营。庄砚在欣喜中有些不安。虽说单于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但是白天阿塔儿的神情,分明是悲痛的。白天他交代完婚礼的事情之后就匆匆离去,此时尚未回来。不知为何,庄砚的心总是突突地乱跳。 事实上,阿塔儿还在议事帐里,应付着一拨一拨的人。 先是阿部和哥里达得到了消息,心急火燎来问个明白。 两人面红耳赤站在阿塔儿面前。阿部尚不至于像哥里达一样简直快要失去理智了。他冷静地问:“小王,值得吗?额罕已经失去了继单于位的资格,如今全王**下都在议论,您是下任单于当仁不让的人选,包括单于自己,都有这个意向。一个女人,一整个江山,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不想多加考虑。我和她一起,见着她那样对着我笑,我竟是那么快活。比拿下几座城池、坑杀几万降卒、比几十万人同时呼喊我的名字更加让我快活。” 阿部和哥里达不明白这种感觉。他们虽然在王庭也有相好的女子,但那只是闲暇之余片刻的欢愉和消遣,美人虽好,却远不及跟着阿塔儿建功立业、享受众人的欢呼追捧令人痛快。他们真的不懂。 “那北地王那里,该如何交代?”阿部又问。 阿塔儿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必交代什么。他一定会懂。” 是的,父王一定会懂。只要他一天没有忘记母妃,他就一定会懂。 哥里达几乎要哭出来,说:“小王,可是你走了,赤黎该怎么办?” “赤黎会很好,没有我,也会很好。密迪也很好,他会让大家都很好。”他抬起头,看着这两个自小就跟着自己的兄弟,说:“你们去密迪那里如何?跟着他,同跟着我并没有什么分别。” 见他心意已决,阿部也不想再说什么,只说:“我哪里也不去。阿部这条命是小王的,这一生都是小王的。” 见阿部表了态,哥里达也连忙说:“我也是!” 阿塔儿一笑,说:“你们有自己的抱负,不用跟着我,从此埋没了。” 两人单膝跪在阿塔儿面前,阿部说:“阿部自小跟着小王,寸步未曾离过。多少次出生入死都是一起过来的。阿部的抱负就是一生追随小王,至死方休。” 哥里达没有阿部那般会说话,也赶忙接口说:“我也是!” 阿塔儿一笑,笑容有些复杂。他说:“我知道你们是不甘心的。不甘心我为了庄砚放弃了这些。” 哥里达默默不语。阿塔儿看在眼里,又是轻轻一笑。 阿部却说:“属下确实为小王觉得不甘心。可是阿部记得那日在殇湖,阿部向天地、向小王和故去的王妃发过誓言,必事事以小王和小王妃为重。若有背弃,天诛地灭。阿部不敢忘。” 哥里达听了,连忙也说:“哥里达也不敢忘!” 见阿塔儿还是沉默不语,阿部说:“小王,让我们依然还是随侍左右吧,天涯海角,我们都跟着您和小王妃。” 阿塔儿有些感动,这两个人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他来回踱了两步,说:“好。” 阿部和哥里达刚走,晨曦阏氏身边的侍女就来传话,说阏氏要见他。 阿塔儿在心里苦笑,可还是移步去了。 阏氏的帐子里点满了油灯。那许多昏暗的跳跃的烛火聚拢着光,竟也将帐篷照得如白昼一般。 阏氏默默看了他良久,开口说:“你要走了?” 阿塔儿行礼,说:“阏氏不用说了。” 阏氏叹了口气。阿塔儿是她从小看大的孩子,又自小丧母。阏氏待他,便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如今儿子为了一个女子要抛弃一切家世,她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她说:“其实,你可以留下,她也可以留下。只要不提娶妻的事,大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何必要如此逼迫单于呢?” 阿塔儿苦笑,说:“要她为我在这远离故国的大漠上,耗尽青春年华来陪伴,却连一个妻子的名分都不给她……这样的事情,阿塔儿做不出。” “可是你给她妻子的名分又怎样?她已经无法为你诞育孩儿。” 阿塔儿一惊:“阏氏知道了?” 阏氏放缓了声音,沉沉说道:“我早就知道了。她那时浑身是血,痛苦不堪。又无人为她医治……” 阿塔儿难过得抬不起头来。那是他们惟一的孩子…… 阏氏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孩子,别傻了。你需要另一个女人为你延续后嗣。北地王一脉……” “我不要!”阿塔儿打断她,“我不需要别的女人。她……哪怕她不能生孩子,她也已经足够好。” “阿塔儿……”阏氏还想说什么,阿塔儿抬起头看着她,说:“当初是我先去沾染她,我费尽心力讨她欢心。如今我已经得到了我全部想要的,我很欢喜。我——我心里真的很欢喜。”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出了营帐。 回到自己的营帐已经深夜。四周一片黑沉,只有行辕入口还竖着两盏火把。守在卧帐外的卫兵见他回来,低头行礼。他用手势制止他们出声,轻声问:“小王妃可睡下了?” 一个卫兵说:“里面刚刚才熄灯不久。”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一定是在等自己。他掀开帘子进去,轻声走到榻前。借着天窗漏下来的一丝月光,见她闭着双眼,呼吸均匀。 阿塔儿觉得很欢喜。她这样安静地睡在他的卧榻上,令他由衷地欢喜。 她却静静睁开双眼。眸子在黑暗中分外明亮。 “你回来了。”她轻轻说。 阿塔儿坐在榻边,帮她把毯子掖了掖,说:“怎么还没睡?” 庄砚想了又想,还是下定决心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阿塔儿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说:“我现在全部的心事,就是在想要怎么样才能让我们的婚礼前所未有的风光,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这个同朝的女奴,成了我阿塔儿行辕的女主人。” 庄砚轻轻一笑,心里想命运是个多奇妙的东西。她在被父亲嫁给张家的时候曾以为自己人生无望,在被阿塔儿掳走的时候再次以为自己坠入深渊。当日被他掳走,并不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阿塔儿站起身脱下衣袍,钻进毯子里在她身边睡下。他伸出胳膊将她揽进自己怀中。他默默想,为什么。他已经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在那些辗转反侧对她欲罢不能的时候,他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她。 他也搞不清楚呢。他暗下笑笑,就当是他贪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