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完望轩从山上下来,刚止住了哭泣的庄砚还红肿着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疲累无力。眉生说:“阿姐,如今你们安心在扬州呆一段时日吧。若是急着回去,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了。” 庄砚伸手掸了掸飘落在眉生肩头的纸钱灰,摇摇头说:“父亲和大娘那样子你也看到了。始终还是嫌弃我们。我们又时时担心你姐夫的身份被人识破,又不知要闹出多少是非来。他留在这里我始终觉得危险,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眉生急切地说:“阿姐!” 阿塔儿在一边开口说:“你惦记你jiejie,就直接到硕桂找个赤黎守军报我的名字,让他们送你到王庭来。天长日久的,还怕没机会么。” 眉生这才低下头,无比失望地说:“你们可是过两日就要走?” 庄砚和阿塔儿对视了一下,庄砚说:“我们想明日就走。” “明日?”眉生又急了,“为什么要这么匆忙?哪怕多呆一天,后天再走不行吗?” 阿塔儿忍不住笑了:“你这小子,多一日有什么区别吗?” 眉生害羞地一笑,说:“我想多陪陪阿姐,而且……从前姐夫教我的那些,我自己也偷偷练了,还想让姐夫再指点指点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下了山进了城,经过自家布庄,只看见那个小伙计在店里,庄石潭却不见人影。 眉生问:“柱子,老爷呢?”每天这个时候父亲不都是在店里坐着的么?再加上今年的新料子最近都陆续到了,往年父亲都要忙着整理各处的订单,更不会出去了。 那叫柱子的伙计说:“刚才有两个官差过来,说是县官陈大人的夫人想看看今年新进的好料子,让老爷带了些样货去衙门里了。” 眉生奇怪地问:“往年这些事情不是都你去的么?怎么今日却让爹爹去了?” 柱子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说是陈大人指明要老爷亲自去。” 阿塔儿在一旁突然开口问:“这县官每年都会找你家送样货去挑么?” 眉生转过头来对他解释说:“没错。我家的布料品种花色都是扬州城最好的,因此每年都会送点样子去给城里的各位官员老爷们看看。一般的都会差个大丫鬟过来看看。这陈大人家的夫人比较挑剔,都是要亲自挑的。她又不方便出门,我们便只好送过去了。其实也无妨,每年陈夫人都会买不少布料,价钱方面也从不克扣我们。” 阿塔儿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回去的路上,哥里达悄悄问他:“主人可是觉得有什么异常?” 阿塔儿说:“我也说不好。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是眉生那样说,又没有什么问题。总之一切要小心。——那童三派的人还在跟着我们吗?” “没有。从我们进了扬州城的第二日,便都撤走了。想是童三见我们真的进了扬州城许宅,便疑虑尽消了。” 阿塔儿沉吟着说:“但愿如此。”虽是这样说,但阿塔儿总觉得童三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而此时,庄石潭正跪在陈文举的厅堂上瑟瑟发抖。 原以为是像往年一样送来些样子给陈夫人挑一挑便能订下货,甚至今天便能取到三成的订金。那晓得进来之后,样品倒是送到内宅去了,可是等了半天也没个丫鬟出来回话,倒是等来了官差,上来二话不说便将他绑了起来扔在地上。 庄石潭吓得魂飞魄散。这些年经商一直小心翼翼对谁都笑脸相迎,不说攀上了多少权贵,至少也是没有得罪过任何人的。这陈文举从前一直对自己还算客气,不知道今天怎么会如此这般。 片刻之后陈文举从内堂转了出来,见他被绑在地上,开口便大喝一声:“庄石潭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藏赤黎jian细!” 庄石潭大惊失色,不知这祸事是怎么从天而降砸到他头上的,不仅冤枉:“冤枉啊大人,草民一直老老实实做买卖,别说认识,就是见都没见过赤黎人,这窝藏jian细从何说起啊!” 陈文举在他面前反反复复踱着方步,说:“你家里近日可是来了生人?” 庄石潭转了转眼珠,回道:“要说是生人,也不算啊。那是小女的夫君,陪着小女回娘家探亲的。” 陈文举阴森一笑,道:“你那女婿,你可知来历?” 见问到此时,庄石潭不免露出一丝懊恼来,说:“唉,不过是硕桂城一个杀羊卖rou的屠夫。草民看着他也是一副粗野的样子,实在不愿多谈。” 陈文举见他这幅模样,知道他懊恼的心思,不无嘲讽地说:“比不上你精挑细选的那张家?”当年庄石潭嫁女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曾一度是扬州城里街头巷尾的笑谈,如今见他这番反应,陈文举想,人情凉薄不过如此。 庄石潭心虚低头道:“大人笑话了。” 陈文举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说:“你可知道,你那女婿根本就不是什么屠夫,而是赤黎的jian细!” 此言一出,庄石潭立刻冷汗噌噌而下,磕头道:“不敢啊!草民并不知此事!大人明鉴啊!”他心想,那柯吉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原只以为边城的屠夫风吹日晒都是如此的,如今想来,非我族类,却也有可能。 陈文举见他这模样,啧啧几声,说:“可惜你那宝贝女儿,竟被人骗了。” 庄石潭见陈文举撇清了女儿,也就是说更撇清了自己,此刻不禁小小松了口气,哪里还敢说别的,只是不停磕头如捣蒜:“草民确不知情,求大人做主。” 陈文举进一步诱道:“你果然不知此事?” 庄石潭道:“草民确实不知。只怕……只怕小女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窝藏jian细乃是祸及九族的死罪……” 话未说完,庄石潭的告饶声已然带上了哭腔,只是不停地说:“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陈文举见达到了恐吓的目的,便话锋一转:“你若果然不知情,倒情有可原。你可愿将功折罪?” 庄石潭哭求道:“草民愿意!只是不知道大人要草民如何将功折罪?” 陈文举拈着下巴上的胡须,慢悠悠说:“你且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找机会去翻一翻你女婿的行囊。若能找到什么线索,即刻报来。待抓住了jian细,我保你全家不受牵连,连你那苦命的女儿,本官也可做主为她另择良婿改嫁,如此你们一家也可在扬州城内团圆了。” 庄石潭一听可以不受牵连,哪有不从命的道理,连连磕头谢恩去了。 待到庄石潭出了门,从陈文举身后的屏风后面转出个人来。陈文举上前施了个礼:“童将军。” 到了外面,庄石潭再在心里暗自一盘算,不受牵连已是万幸,若是再得地方父母官做主配婚,想对方也必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此便反倒是一桩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买卖了。总比把庄砚白白送到边城去的好。 这样想着,庄石潭倒恨不得能搜出一些证据来坐实了柯吉的jian细身份,让他早早被官府抓去,既拔去了这本就横竖看不顺眼的眼中钉,自己也可以早早地受益。 回到家中时已经天色昏沉,厅堂里已经摆好了饭菜碗筷,全家等着他上桌吃饭了。 眉生一见他回来便问:“父亲今日怎么自己去给陈大人家送样品了?” 庄石潭支吾了几句,便坐下吃饭。心里一边盘算着怎么才能支开女儿女婿,去他们房里查验他们的行李。 庄砚说:“父亲,大娘,我们准备明天便走了。” 庄石潭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说:“哎呀呀,怎么那么匆忙便要走!你们难得回来,何不多留几日?你也好带着姑爷好好赏一赏扬州的景色啊。” 阿塔儿说:“路途遥远,家里的rou铺关门多日了,回去也还有很多事情要打理。我们留在这里也太打扰岳父岳母了。” 尽管许氏在桌子下面不停地扯着庄石潭的衣角,示意他不要挽留他们,庄石潭却像没感觉一样,说:“还是多留几日吧。难得回来一趟,也要让我这个做岳父的尽一尽心意才好。” 庄砚微笑着说:“父亲的心意我们都懂。实在是硕桂家里有事,不好离开太久。” 庄石潭眼睛转了转,说:“那这样吧,今晚东街那里有夜市,你们不如去好好转一转。”他眼睛转向阿塔儿,“我记得砚儿小时候最喜欢去逛夜市的了,夜市里那些米糕啊,冰糖葫芦什么的,她最喜欢。” 阿塔儿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