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猎节那天,气温偏低,天空却是万里无云的湛蓝。 进了广场,阿塔儿四下望了望,红露也来了。 自从她先于他们离开乌兰城之后,阿塔儿便没有再见过她了。回到自己的行辕,她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走,干净得什么都没剩下。 他一直忙着避过众人的目光安顿庄砚,并未有时间来细想红露的事情。如今见到她,他觉得该找个机会和她谈一下了。 可是红露一直站在格格罗穆尔的身后,没有离开过半步,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落到阿塔儿的身上。 阿塔儿却不想再拖了。今天就要跟红露把事情交代清楚。再往下拖,对谁都没有好处。 很快祭祀仪式就结束了。男人们都纷纷取箭交给自己的妻子。阿塔儿远远看到格格罗穆尔将箭伸到红露面前,红露却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对他说了几句话,随后便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阿塔儿暗自想,看样子今天是个好机会了。 这时一阵风刮过来。阿塔儿觉得脖子有些凉,忍不住伸手拎了拎斗篷的毛领,目光随意一扫,却看到挤在人群中的一个熟悉的影子。 他露出了微笑。她浑身上下裹着暗色的袍子,脸上遮着厚重的面纱,一头秀发也都藏在斗篷的帽子里。可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她是特意来看他的。 庄砚见到阿塔儿发现了自己,藏在面纱下的嘴角轻轻露出了一个微笑。自己不管怎么藏,都会被他找到。 阿塔儿翻身上马,远远看了她一眼。他无比迷恋和她两情相悦心灵相通的感觉。就好像和她成了一个亲密的整体,再也不用费心去猜她的心意,这样就有更多的精力去规划和她的未来。 朝着红露去的方向找了很久,终于让阿塔儿发现了格格罗穆尔的队伍。他催马醉了过去:“红露!” 格格罗穆尔一见是他,立刻抽出了刀。 其他人也都抽出刀来摆出了防御阵型。 阿塔儿身后的阿部和哥里达一见这阵势,也立刻抽出了刀。 阿塔儿微微向后侧目,示意他们俩带人把刀都收起来。 “你想怎么样?”格格罗穆尔语气不善。 “我有些话想找红露谈谈。”阿塔儿望向格格罗穆尔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红露。 红露还未出声,格格罗穆尔就抢先一口回绝了他:“她没什么可跟你谈的!” 阿塔儿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看都不看他,直接看着红露,说:“我有话跟你说。” 红露淡漠地转过脸去:“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是很重要的事,但是不会耽误你很久。给我一点时间就够了。” 红露看着他,不置可否。却是格格罗穆尔很紧张地担心红露又被他两句话就拐了回去,说:“红露,你千万不要再听他胡言乱语了,这人就是个见异思迁的混蛋!” 阿塔儿看着红露。 半晌,红露抖了一下缰绳,驱着马走出了队列,说:“有什么话快点说。不要耽误我们打猎。” 两人撇下身边的人,走到僻静处。 红露环起双臂,没好气地说:“那女人死了?” 阿塔儿摇摇头:“她很好,已经能下地了。” 红露诧异地瞪着阿塔儿。她原以为是那个同朝女人死了,阿塔儿便又想起了她,前来赔罪了。 阿塔儿觉得不可思议:“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肤浅吗?她死了,我才又来找你?” 红露没好气地回他:“那你有多高深?既然她还好好地活着,你来找我干嘛?难道还想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看着红露现在的样子,阿塔儿忽然想起来几年前发生过的一件不愉快的事情。那时候父王见他已经长大成人,便赏赐了他一个美姬照顾他的起居。这本来是赤黎贵族们之间流行的习俗,父亲送给儿子的成年礼物通常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这个女人美丽妖艳,会教会他怎样做一个男人。 后来和红露在一起之后,红露知道了这个美姬的存在很不高兴,为此和阿塔儿闹了半个多月的别扭。原本阿塔儿见她不开心,已经不让那个美姬在自己的大帐里伺候,打发了去干些杂事。红露却不依不饶,非要将那女人弄走。 那美姬是北地王送给阿塔儿的,阿塔儿不想也不能随意处置,便没有太理会红露。之后有一天,他却发现那女人不见了。一问才知道,好几天之后被红露带走了。 他去问红露,红露才得意洋洋地说,她已经把那女人送去奴妓营了。 “那是父王送给我的,你再怎么不喜欢她,怎么能把她送到奴妓营去?!奴妓营是只有细作的女眷才去的地方!” 红露振振有词地说:“正是因为她是你父王送的,我才留了她一条命。不然早就一刀杀了她了!她不是擅长床笫之事吗?那奴妓营正适合她呀。就让她在那里教那些士兵们怎么做男人不是更好?” 阿塔儿气得说不出话来,却也无可奈何。事后差人去奴妓营查了一下,才知道那美姬不堪受辱,已经自尽身亡了。 阿塔儿只好对外称那女子身染重疾暴毙,才狼狈地将这事掩饰了过去。 现在想来,才觉得红露是个独占欲如此强烈的女人。这种独占欲和庄砚是完全不一样的。庄砚需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平等和尊重,而红露的欲望却是完全的占有。 想到这里,阿塔儿说:“我不会左拥右抱,也不要齐人之福。我这一生只要一个女人就够了。” “那么你就是想好了?”红露的语气露出了得意,说:“好,那你把她送到漠北大营去,找个什么人把她嫁了,我便跟你回去。他日若是让我知道她还在芷珪,我就立刻将她赶到奴妓营去!” 阿塔儿的心里涌起一股浓烈的失望之情。这些年红露一点都没有变,她永远都不懂不争强于争的道理。 他语气淡漠地说:“我不是要你跟我回去。” 红露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了一些不好的信息,心里有些恐慌,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这一生唯一要的那个女人是她庄砚,不是你。” “不要再说了!”红露打断了他。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不一般,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正面承认过。 而现在,他竟然亲口承认了,他只要那个什么都不是的下贱女人! “红露,我希望你明白……” “我什么都明白了。”红露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很久很久,没有挪开眼神。 这个她深爱了好多年的男人,却终于还是失去了。 是他错了,还是自己错了?若是没有几年前的那场意外,他们是不是会永远在一起? 她的眼底蒙上了一层水汽,倔强地转过头去不让阿塔儿看到。 在那一刻,阿塔儿心中闪过一丝不忍。“红露……” 红露转过头,说:“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说完转身就走,回到穆尔身边,翻身上马,一个人头也不回地挥鞭飞驰而去。 格格罗穆尔一把抓住阿塔儿质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阿塔儿厌烦地将他的手挥开,对阿部说:“我们走。” 入夜,众人还在广场上吃喝欢庆,阿塔儿见没人注意,偷偷摸到庄砚的帐篷里。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庄砚有些欣喜地起身将他迎进去。 “跟他们喝酒有什么意思?我来看看你。” 庄砚嫣然一笑。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个笑容几乎要让阿塔儿醉死过去。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美姬,想起红露今天说的话,嘱咐她说:“这些日子我会找人保护着你。你也小心红露,不要跟她单独去什么地方。有什么事情要立刻让我知道。” “怎么了?” “我今天去找过她了。” “她……她没事吧?”庄砚蹙起眉头。 “她不会有事。我只是担心,她那个不服输的性格,会对你怎么样。” 庄砚点点头:“你别担心,我会小心的。” 阿塔儿握着她冰凉的手说:“你看你,天一冷就又开始手脚冰凉的。来,小王用身体给你暖着。”说着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阿塔儿就回了自己的营地。没多久,格格罗穆尔就吵上门来,嚷嚷着要阿塔儿把人交出来。 “怎么回事?”阿塔儿真是烦透了这个人,屁大的本事没有,整天吵吵闹闹唧唧歪歪。 格格罗穆尔将一页纸笺伸到阿塔儿面前:“把红露交出来!” 阿塔儿疑惑地接过那页纸,上面是红露的笔迹,就写了三个字。 我走了。 “红露昨天一直都没有回来,今天一早她的侍女就发现了这个!一定是你把她藏起来了!你昨天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赶快把她交出来!”格格罗穆尔大吵。 “红露不在我这里。”阿塔儿抚着额头不耐烦地说。 “不在你这里?”格格罗穆尔露出不相信的神色,“怎么可能?那她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