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娘亲才回娘家两天,便有人来说亲了,而且对方还是未婚的大户人家的少爷。不过,吉祥也明白,贞娘之所以行情看涨,全是因为太子的关系,若不是人人都认为舅舅搭上了太子那条船,就凭一个探花郎或者是六品官儿,还不至于让人这么急巴巴地跑来联姻。 其实这位小张大人是极不愿意娶一个嫁过人的女人做正妻的。早晨出门前,他就赖在家里死活不肯走,张员外笑眯眯地问道:“你呀,就是脑子不好使,你算算看,给你捐个赐同进士出身,你爹我前前后后共使了多少银子?” 小张大人撅着嘴道:“你每天念叨二十遍,我都背得了,哪还用算,一共是白银一千两。” 张员外笑眯眯地点头道:“不错,那你可知道你补的这个七品的缺,你爹我又使了多少银子?” 小张大人不满地应道:“爹,我知道我欠你许多,但你也不要总念叨呀,等我做了大官,攒够银子就还你,连利也不落下。”张员外斥责道:“所以才说你脑子不好使呢。你爹我给你捐这么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就用了近四千两银子,若你还想往上升,那使的银子不比这个少,咱们家能有多少银子?” 小张大人懊恼道:“那怎么办?没银子就升不上去官儿了!就一个七品的官儿能捞多少银子!郭涛那厮就是七品,家里统共也搜罗不出来几千两银子,还落下个贪官的名声。” 张员外循循善诱,微笑道:“所以呢,你爹我这才给你找了条好路子,你还别嫌弃,如果不赶紧下手,只怕别人就抢了先了。” 小张大人颇为不屑道:“一个嫁过人的破鞋还带着个扫把星女儿,有谁会抢?”张员外摇头道:“你真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你若是娶了她,不就等于同未来的驸马攀上了亲戚?吏部那些人还不巴结你?到时候升官儿还须得着使银子?你算算看,娶了她能省多少银子?” 小张大人翻着眼皮望着天估摸了一下,然后拍掌道:“爹说得有理,这样说来,娶这么个破鞋也划算,只是想着她是别人用过的,心里总是不舒坦哪。” 张员外道:“傻小子,娶回来再说嘛,到时候你若是觉得不舒坦,大不了就不去她房里,你喜欢没****的黄花闺女只管收回家里便是了,谅她一个过婚女子也不会干涉你纳妾,到时候你想纳多少就纳多少,谁管得着你。” 小张大人这才高兴了起来,哈哈大笑道:“爹不愧是爹,这么贱的点子都想得出来。”张员外:“……” 再说赵家这头,赵存旭一听张员外是来替他儿子说亲的,气得脑子都要炸了,这小张大人委实还不如李想,从小就是个草包,现在长大了,就是个大草包。李想那厮好歹也算是绣花枕头,这小张大人却连花都舍不得绣上一点在外头,从里到外都是草包。 只是,心里再气也不好骂人,一是怕落下坏名声,让那些正经人家再不敢来替贞娘说亲了,那不就断了她的终身幸福?二来也怕得罪了人,自己回京后人家给家里人难堪。于是,赵存旭只得打着哈哈,推说这事儿还得问过爹娘以及贞娘的意思。 张员外知他是推脱之辞,心里琢磨着打铁要趁热,笑眯眯地道:“二老与令妹都在家中罢?不如赵大人这就去问问?”他还是有些自傲的,虽说儿子的功名来路不正,但好歹也有个功名嘛,总比家境普通的白丁要强上许多,那赵贞娘又是再嫁,没理由不同意的。 赵存旭心里厌烦,脸上笑着说道:“张员外难道没听说我这外甥女的事?” 张员外笑容僵了僵,又复笑道:“那也没什么,既然只是克父母,不跟在父母身边不就没事儿了?令妹还年轻,往后有的是机会生儿育女,何必非得将她带在身边呢。” 赵存旭勉强笑道:“张员外是有所不知啊,这闺女可是舍妹的命根子,半会儿也离不得的,为了张员外好,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张员外自然也不好再说了,他总不可能真的让贞娘带着这个扫把星拖油瓶嫁进张家吧。 打发走了张员外父子,眼瞅着就到了午饭的饭点儿了,赵存旭疲惫不堪,憋闷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吉祥也困得直打哈欠,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除了晚上要睡觉以外,白天也要睡很长时间,就算身体里装的是成年人的灵魂,也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本想午饭过后就睡觉的,谁知张福带了两个人回来,第一次见识买卖人口的吉祥强打起精神,由贞娘抱着听张福的介绍。 张福带回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妇女,还有一个是五六岁大的小姑娘。那妇女长得挺朴实,结实的身板儿敦厚的面相,自打进了屋就一直窘迫地低着头。那小姑娘模样挺机灵,也不怕生,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四下里乱瞧,不过,她看得最多的还是被贞娘抱着的吉祥。 张福说,那妇女夫家姓周,原本是在家中相夫教子的,谁料不久前丈夫得了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家中需要收入,所以出来做活儿,家中由十几岁的女儿照顾着。像这等家中有夫有子的,通常不会卖身,只是雇佣,若是家中境况好转,大约就会辞工不做了。而那小姑娘却是买来的,家中揭不开锅的穷人家,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儿,通常会把小女儿卖掉。小姑娘只有个乳名,叫小春,说是春天生的。 周氏主要负责贞娘院子里打扫房屋的活儿,那小院儿并不大,四间屋子,一正三厢,院子半亩不足,水池便占了一半,除了水边平台和石板路以外,其余地方全种上了花花草草,打扫这样的小院儿,每天花不了一个时辰。其余的时间便跟在贞娘身边,以便使个口什么的。 小春则全不用做事,只用陪着吉祥玩耍,逗她欢喜就成了。 吉祥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就在贞娘怀里睡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贞娘在屋子里点着蜡烛做绣活儿。吉祥心疼她,嗲嗲地道:“娘不乖哦。”贞娘放下手里的活儿,到床前坐下,笑道:“娘怎么不乖了?”吉祥摸着贞娘的手道:“娘不听干娘的话。”贞娘病重那段时间,曾经答应过李寡妇不熬夜做绣活儿。想起那段时光,贞娘有些伤感,叹道:“也不知你干娘现在睡下了没有,她一个人住那小院儿,也没个人陪着,不知她怕是不怕。” 吉祥见贞娘说着说着就要流泪,忙摸着肚子撒娇道:“娘,吉祥饿了。”贞娘忙眨了下眼睛,然后笑道:“是娘糊涂了,饭热着呢。”说着走到门口,朝厢房喊了声:“周婶,吉祥醒了。”周氏很快便将热的饭菜送了来,蛋羹、鱼rou丸子、青菜豆腐羹、rou糜粥,全用小瓷碟子盛着装在托盘里,看上去卖相极佳。 小春因为年纪小,跟周氏住同一间厢房,周氏送饭进来,她便也跟着来了,水汪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托盘里的小瓷碟子,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吉祥心里叹了口气,转头对贞娘道:“娘,吉祥吃不了这么多,给小春分一些吧。” 贞娘点了点头,吩咐周氏再拿一副碗筷来,把rou糜粥和几样菜各分了一半给小春。小春捧着碗却不吃,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朝下落。周氏笑着斥责道:“你这丫头,还不谢过小姐跟小小姐。” 小春眨了眨眼睛,哽咽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小姐。”说完后便捧着碗,坐到旁边的凳子上,西里呼噜地吃了起来。贞娘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吉祥,吉祥这边才吃了不到一半,小春那边已经吃得见底了,伸出舌头就要舔碗,周氏忙伸手夺了碗,笑骂道:“你这丫头,还没吃饱?” 小春摇头道:“饱了,可是不吃干净很可惜也。”说完又眨了眨眼道:“早知道被卖掉这么好,我就不用哭那么几天了。” 吉祥心里发酸,在李寡妇家时,起初也是一天三顿饭的,但是自从贞娘病了,李寡妇便也跟着她们节衣缩食,原本的三顿饭改成了两顿,每到夜里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贞娘愧疚不已,李寡妇却说,但凡穷人家里,能有两顿管饱就已经很不错了。想来小春家里便是那两顿都吃力的吧,所以她才会连碗上沾的饭食都要舔干净。 周氏笑骂道:“你这丫头,被卖掉有什么好?”就算是穷人家里,也只有不受爹娘疼爱的女儿会被卖掉,像她家里已经十分困难了,但她情愿出来做工,也不肯卖掉自己的女儿。 小春歪着头,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模样说道:“怎么不好,被卖掉有晚饭吃,还有宵夜吃。还有白米饭和rou。平日里在家,一天要挨三顿打,今天却一顿打也没挨。” 周氏自己是个疼孩子的人,所以没想过小春居然过的是那种不堪的日子,一时间竟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不过转念之后,她又想通了,心说,这丫头的娘肯定是个后娘。许久之后她才晓得,小春的爹娘都是原装的正亲。 吉祥这边吃过了晚饭,又倒头睡了,她现在可是小孩子,不用担心吃得太饱睡觉会变胖,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饱了就睡睡起来又吃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