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存旭几乎是赶着饭点儿到家的,黑着脸进了堂屋,一屋子笑笑闹闹的人都觉得屋子突然冷了许多。赵存旭给爹娘见过礼后便闷声不响地坐在一旁,小厮送上来的茶水他端着“咕咚”一口全倒进了喉咙里,这种举动对于惯讲礼数的赵存旭来说是极为不寻常的,大概连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位探花郎此时非常非常不高兴。 赵老爷轻哼了一声,问道:“怎么,他邱家不肯让邱雨入赵家祠堂?”真是不识抬举,赵老爷心里想。 赵存旭摇了摇头道:“肯,怎么不肯,不仅肯让邱雨入赵家祠堂,还要搭送个活人呢。”赵夫人见他语气不对,忙问道:“什么叫搭送个活人?你好好说话。” 赵存旭忙低头道:“儿子失礼了,实在是被邱家的人气昏头了,还请爹娘见谅。真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家儿,邱雨才死了一年,尸骨未寒,他们却要我娶他们家的二姑娘,还怂恿那位二姑娘跑到儿子跟前来说什么此生非我不嫁,爹,娘,你们说说这都是什么父母啊,真不知邱雨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赵老爷道:“邱家向来都是逢高踩低的,若不是当年你跟邱雨实在要好,且邱雨也的确是个好姑娘,我是不会准这门亲事的。他们家什么作风你也早就知道了,这些也都是意料中的事儿,你气什么气。” 赵存旭愤愤地道:“若是就这些还不算气人,爹,你是不知道,邱雨的爹还说……”赵存旭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侧开脸道:“他们还说,儿子是要做驸马的人,邱雨跟邱媛,便都送予我做妾。若不是要给邱雨名分,儿子在那里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赵老爷奇道:“这消息怎么传得这般快?你今儿刚回家,十里八乡都晓得你做官了,还跟太子公主交好?” 赵存旭的脸更黑了,有些弯弯绕绕他没在家里说,是怕家里人担心。他满腹才华太过打眼,太子早就动了爱才之心,所以才让三公主来接近他,若太子是忠君爱民的主儿,他自然顺水推舟,可是太子却不是个规矩的储君,他话里话外都隐隐透出想取皇上而代之的意思来。这样的太子,他怎么敢投到他的门下为他效力?只怕没混到个拥戴之功,反而落得个谋逆之名,到时候累积家人亲族,那可就是大罪过了。至于那位貌美温柔的三公主,也不知她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流露,反正他心里的人是邱雨,所以索性言明家中有未婚妻,断了她的念想。那些家书……赵存旭不敢想,其实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但是他情愿相信那只是意外。至于传递得这么快的关于他的消息,出于谁的手笔不言而喻,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想用舆论造成既成事实,把自己拉到他的贼船上去啊。 “爹,这些事儿你就别管了,儿子知道该怎么处理。过些日子儿子便要回京述职了,若是邱家来说亲,爹只管将他们打出去便是了。从前因着他们是邱雨的家人,儿子还跟他们客气,如今真是什么念想都没了。”赵存旭压下心中的隐忧,闷闷地说着。 赵老爷是见惯了官场黑暗的,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儿,但也知道这其中绝对不简单,他也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个明断是非的人,于是也不再多说,只点头道:“恩,你只管将邱雨的牌位迎回赵家祠堂便是,其余的事情爹帮你料理,不说这些了,开饭吧。” 这里没有什么饭后消遣,一家人用过饭后,又喝了些茶,闲聊了一阵后便都回房歇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饭刚过,就有小厮到门口来通报,说是县令郭涛求见。赵老爷无奈地摇头,他就知道今后的日子不会清静了。赵夫人咂嘴道:“赵家的门槛只怕要重修了。”贞娘笑道:“爹娘总怪女儿少回来,家里冷清,这下不冷清了。”赵存旭瞪了贞娘一眼,叹道:“是儿子不孝,给爹娘惹麻烦了。” 赵老爷笑道:“这种麻烦别家求还求不来呢。只是我的确不喜欢应酬这些,罢了,我和你娘回房去了,贞娘也避一避吧。”说罢,起身拉了赵夫人笑眯眯地走了。贞娘抱着吉祥也要回房,吉祥却不乐意,经过赵存旭身边时抓住他的袖子甜甜地撒娇道:“吉祥要舅舅抱。” 贞娘柔声道:“吉祥别闹,舅舅有事情要谈。”赵存旭脑子转得飞快,一把接过吉祥笑道:“你且回房去吧,吉祥留在这里,若是谈得不愉快,我也有借口送客呀。”贞娘想了想,觉得赵存旭说得也有道理,于是放心地回房去了。 不一会儿,小厮就领着县令大人进来了。县令是七品,赵存旭是六品,所以郭涛一进来就朝赵存旭抱拳行礼,笑道:“下官郭涛见过赵大人。” 这郭涛长得也算敦厚,身板儿结实,国字脸,皮肤白净,单眼皮,双眉修长,倒有些像白脸无须的关云长,只是下巴上长了一颗rou痣,使他的面相看起来有几分喜感。 赵存旭抱着吉祥起身道:“郭大人切勿客气,快请坐。”郭涛在客位上坐了,跟他同来的一个瘦不拉几的小厮低着头立在他的身后。坐好后,郭涛飞快地看了吉祥一眼,压下眼中的那一点儿不满,笑问道:“这位小姑娘便是赵大人的外甥吧?长得真是标致呀。” 吉祥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虽然可爱,但是头发还短,而且又戴着帽子,外人压根儿不可能看出来她是姑娘,看来这位郭县令是有备而来的,连她这种不重要的角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管他呢,逢人三分笑脸总是不会错的,于是对着郭涛甜甜地笑道:“吉祥给郭伯伯问安。” 郭涛有些尴尬,他昨日里便将赵家的上上下下打听了个透彻,不过却只知道这位探花郎很疼他的妹子,却不知他这般喜爱他的外甥女儿,连见外客都要抱在怀里,若是早晓得了,今日便不会没准备她的礼物。小辈问安,又是第一次见,空着手是很失礼的事儿,于是郭涛急中生智,从腰带上取下一个象牙环佩,亲自送到吉祥手里,并笑道:“这个小玩意儿便送给侄女儿做个见面礼吧。” 赵存旭脸色变了变,忙道:“郭大人这可使不得,这般贵重的礼吉祥哪里受得起?” 郭涛笑道:“这不过是给小辈的见面礼,若是赵大人坚持不受,那可是看不起下官了。”赵存旭面色有些为难,郭涛却又对吉祥笑道:“吉祥,喜不喜欢哪?”吉祥摆弄着环佩,老实地点了点头,却又将环佩递还给郭涛,奶声奶气地道:“不要,还给郭伯伯。”郭涛笑道:“长者赐不可辞,赶紧收着吧。”赵存旭见郭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收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于是道:“郭伯伯送你的,你便收下吧。” 吉祥拿着环佩左看右看,象牙她是认得的,前世父亲也是大款一枚,不然怎么会招惹到小三呢,只是她不知道在这一世,象牙究竟价值几何,不过看舅舅的样子,应该是挺值钱的,但是她是一岁的小孩子嘛,应该不会因为收了别人送的“小玩意儿”就给舅舅带来受贿的罪名吧。吉祥以小卖小,甜甜地惋惜道:“好好看哦,不过,若是金子做的就更好了。谢谢郭伯伯哟。” 郭涛有些哭笑不得,若早知道这小祖宗喜欢黄金,他才不会拿象牙环佩给她呢,要知道那一块雕花的象牙环佩,至少可以换三块同样大小的黄金了。 吉祥得了便宜,自然不会再闹腾了,乖乖地趴在赵存旭肩头,一边把玩着那块应该是很值钱的象牙环佩,一边听他们讲一些不着边际的客气话。无非就是什么“你才学出众”“你才学更出众”“你提携提携我”“你才要提携提携我”之类的话,总之就是没命地套近乎,没命地拍马屁,没命地攀关系。虽然整个过程十分无聊,但是吉祥也算上了一课——原来马屁竟然可以这样拍。 到后来赵存旭实在忍不住了,轻轻地捏了吉祥的小手一下,吉祥便配合地扭来扭去,还直嚷嚷道:“吉祥要上茅厕,吉祥要上茅厕。”赵存旭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一副为难的样子,还斥责道:“这孩子!”郭涛只得告辞,临走还说下次再来。 待郭涛主仆二人离开后,赵存旭在吉祥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笑道:“吉祥啊吉祥,你就是舅舅肚子里的蛔虫啊,舅舅想什么你就来什么,不过,你怎么知道舅舅想送客了呢?”吉祥歪着头道:“什么蛔虫,什么送客啊,舅舅说的话吉祥不懂哎,吉祥是真的要上茅厕了。” 赵存旭想了想,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想当然了,之前又没有教过她,才一岁那么点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懂这些,于是抱着她去茅厕,回来时又教她:若是以后舅舅捏你的手,你便像刚才那般嚷嚷,然后舅舅就会给你好多的金裸子。吉祥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舅甥俩才从茅厕出来,又有小厮前来通报,说是城东张员外求见。赵存旭笑了笑,又再叮嘱吉祥了一遍,才回到堂屋,等着见客。 张员外与赵老爷年纪相仿,都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只是这张员外看起来更和蔼一些,不如赵老爷那般天然威严。一张圆脸,鼻子眼睛都是圆圆的,嘴巴一刻也不停地笑着,笑得眼角额头全是皱纹,极像一尊穿着衣裳的弥勒佛。 跟着张员外一同来的,还有他那赐同进士出身的儿子。这父子俩长得极为相似,这位小张大人也是圆脸,圆鼻子圆眼睛,只是没张员外那般爱笑,娃娃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和谐的高傲和鄙夷。 寒暄一阵后,赵存旭请这父子俩坐了,又有小厮送来茶果点心,再闲聊一阵后,张员外道明了来意,他竟然是来说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