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子时,白术才搀扶着醉意熏熏的墨砚,敲开了新房门。 “姑爷回来了。”木香忙将盖头替莲若盖好,转身搬开椅子扶墨砚坐下,又端来醒酒汤服侍他喝下。 “我先走了。”白术安置好墨砚便准备离开。 “白术哥哥,是你?”莲若听出了白术的声音。 白术视线避开婚床上一身喜服的莲若,语带歉意:“莲若,对不起,没能替他挡住酒,他喝得有点多。” “谢谢你送他回来。” “你们早些休息,我走了。”白术薄唇紧抿,转身走出新房。 木香刚喂墨砚喝下醒酒汤,墨砚便伏在木桌上睡着了。 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墨砚,木香掘嘴道:“白术哥哥也真是的,前阵子自个儿喝酒喝个没完,今天喜宴上却滴酒不沾,要是他能替姑爷挡挡酒的话,姑爷也不会醉成这样……” “见墨醉得很厉害?”莲若抬手掀了盖头,提了裙摆便几步走到桌前来。 “莲若,你怎么自己掀了盖头,会不吉利的!”木香见了,一脸着急,一把抓过盖头就要替她盖上。 “不碍事。”莲若挡住,抬手替墨砚探了脉,随即转身道:“帮我一把,把他扶到床上,让他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这怎么行?你们的婚礼仪式还没结束呢。”木香摇头道。 “还有几个仪式?” “还有‘床头果’、‘坐花烛’、‘结发绾’、‘合衾酒’……”木香将宁婶交代给她的洞房内仪式一一数落出来。 莲若听得直皱眉头:“原来结婚这样复杂啊?” “你们的婚礼够简单了呢。本来还有很多仪式,因为姑爷的亲人不能前来参与,都特别精简了。” “好,我知道了。先让见墨休息一阵,等酒醒了再继续吧。”说罢,莲若俯身扶墨砚上床,额前的金玉流苏便垂到墨砚脸上,墨砚的眉头轻皱了一下。木香怕莲若把盛装弄乱,赶忙上前帮忙搀扶。 将墨砚扶上床躺好,莲若便对木香道:“你忙了一整天了,肯定累坏了,就先去休息吧?” 木香摇头道:“仪式没结束呢。” 莲若打量早已搁在床旁小几上的物件,一个装满红枣、桂圆的果盘,一把扎着红绸布的银剪,一个檀木云纹喜盒,一对龙凤喜烛,两杯合衾酒。 莲若皱眉道:“他这一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你去休息,后面的仪式,我们自己来。” “自己来?你可知道怎么做?”木香反问道。 “事前也听宁婶说起过,知道一点。”莲若脸上有些羞涩。 木香看了看昏睡中的墨砚,也确实不象能很快醒来的样子。她这一天忙里忙外,也确实有些累了,加之虚天昊夫妇本身也不是特别注重仪式的家长,她便同意道:“那这样,反正也要坐花烛,我先把喜烛点燃,说不定喜烛没燃完,姑爷就醒了,你们就好继续其他的仪式。” 莲若点点头。看着木香手里那对比一般蜡烛还要高上几寸的喜烛,心下思忖:要守着这对喜烛燃完才能睡觉,还不知要捱到几时? 木香将喜烛点好,在喜床旁的烛架上放好,吹灭了桌子上的灯烛,便轻步离开了新房。 此刻的虚月谷,已是一片静寂。莲若坐在喜床旁,望着火焰跃动的红烛,静静等候墨砚醒来。 也许是太过寂静,恢复了灵力的墨砚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敏感。窗外风过竹丛的细碎声响,床旁烛架上喜烛的跃动燃烧,床尾莲若节律均匀的呼吸……他之所以要装醉,便是不想有这洞房花烛两两相对的尴尬。 戴着那样沉重的佩饰,以那样端庄的姿势坐着,她一定疲倦至极。原本,他以为熬到夜深人静,莲若困了便自会入睡。没料到她却一直俨然静坐着等候自己醒来。 墨砚望着莲若盛妆的背影,心底忽然有些怜惜:如果她不是虚天昊的女儿,如果与她成婚的不是自己,此刻的花烛之下,必然不是这般萧瑟冷寂…… 莲若依稀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一转回头来,便与墨砚的视线交织。她眼眸中顿时泛起温柔的笑意:“见墨,你醒了?” 仿佛偷窥被发现一般,墨砚有些许狼狈。为掩饰这一刹那的慌乱,墨砚一手支起身子,一手抚额,满脸歉意道:“对不起,我竟喝醉了……” 莲若起身到桌前倒了杯茶,端到墨砚面前:“宁婶说过,没有吃贺郎酒不醉的人。这茶有些凉了,不过正好醒酒。” 墨砚接过茶杯连喝了几口。正在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时,他耳畔依稀传来了《迷仙引》的婉转旋律。 时间不多了!墨砚仰头喝干杯中的茶水,便掀开大红的喜被下床:“我们还有些仪式未完吧?” “恩。”莲若羞涩的点点头。 墨砚将茶杯放回木桌,几步走到床旁的小几前,看了看几上的物件,便将檀木盒递给莲若,唇角勾起温润的笑意:“那我们先完成这个仪式?” 莲若点头,正身在床前坐下,将手里的檀木盒打开,端于掌中。 墨砚也在床前坐下,侧身将莲若鬓发中的卿云拥福金花簪摘下,又将她头上盘发的红丝带轻轻解开,一头墨玉般的长发便披散下来,黑发红裳,美艳至极。 墨砚拿起那把扎有红绸的银剪,拉过莲若的一缕长发剪下,放进她手中的檀木盒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墨砚轻吟颂词,笑意温润。 莲若将盒子递给墨砚,接过他手里的银剪,抬手拉过他背后的长发,也轻轻剪下一缕放入盒子。解下银剪上的红绸,莲若将两缕长发束成一束,仔细放进盒子。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莲若合上檀木盒,轻轻念完颂词。 墨砚将檀木盒放回小几,又端过果盘,拈起盘中象征早生贵子的枣子喂给莲若。莲若亦将象征富贵圆满的桂圆喂给了墨砚。咀嚼着甜蜜的果子,两人相视一笑。 完成了“结发绾”和“床头果”仪式,便是同房前的“合衾酒”了。 婚礼的仪式已到最后。墨砚侧身端过几上的两只鸳鸯白玉杯,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耳畔,《迷仙引》的曲调越来越近,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慌。 “见墨,怎么了?”似觉察到墨砚神情有异,莲若投来关切询问的眼神。 墨砚以笑掩饰:“此刻,竟有些恍如梦境的感觉。想我墨砚何德何能,竟能娶你为妻……” 在墨砚的夸赞下,莲若脸颊绯红,更凭添了几份绮丽。墨砚此刻才注意到,今日的莲若竟是如此好看:螓首微抬,美目流转,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在一袭红裳的装点下,宛如红莲婷婷,不胜娇羞。 墨砚心底忽然生起一丝悔意。自己究竟是想寻宝立功,还是报仇雪恨?天下复仇的方式何其多,自己为何要选择这样残忍的方式?…… 《迷仙引》的曲调陡然转高,凄厉幽怨,迫人心神。这不是师弟吹奏的《迷仙引》,曲调以浑厚的灵力在空气中传递着,以至虽近在耳畔,失去灵根的莲若却未能发现。此番入谷的,居然是师父?! 墨砚已没有后悔的机会。他将玉杯递给莲若道:“时辰不早了,我们饮下此杯,早些歇息吧。” 莲若含笑点头,举过酒杯,与墨砚手臂交缠,在喜烛最后的火焰中饮下了满杯的合衾酒。 “好巧,花烛也正好燃尽了!”莲若抬眼便看见一对喜烛燃至最末,红泪溢满烛台,橙黄的火焰一闪,室内便沉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对不起,莲若。”墨砚抬手间,莲若便软软倒进了他的怀中,手里的玉杯失力跌落,“啪”的一声撞碎在地板上。 墨砚刚将莲若在床上放平,院中便响起了一声质问:“已近丑时,你居然还没动手?” 墨砚忙转身出门,一看见庭院中那道高魁的身影,便俯身参拜:“弟子青冥见过师父!” “之前你给青耀约下子时接应,怎么此时尚未动手?”来人正是墨砚的师父,碧落宫的掌门紫霄真人。 “为确保万一,我让谷里有武艺的人多喝了些药酒。”墨砚恭敬回答。 “难为你了,为我碧落宫大计,竟委屈答应做虚天昊的女婿。”紫霄语气中似有愧疚。 “作为碧落宫弟子,青冥以能为师门立功为荣,并无委屈之感。” “那虚天昊毕竟与你有灭门之仇!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紫霄停顿一下,又道:“让虚天昊给你解除四重封引,本是险棋一招,好在没出意外。想来,也是我碧落宫这些年没落势微,否则,又怎会以这样方法行事,让你一人承担这许多风险?……” “师父,多亏有你送来的宁息丹,解除封引的过程很顺利。”莲若为了他失去了灵根,墨砚心中虽有感激,说出口的话却仍是感谢师父。 紫霄点头道:“时辰不早了,这里就交给你大师兄他们处理,你且带我去续灵谷。” “虚天昊的修为我竟没探出层阶,想必是高于我许多。我们若走了,青元师兄应付得过来吗?”墨砚有些疑虑。 “虚天昊修为虽高,但月清霜被冰魄珠囚困经脉,连常人也不如。只要他有弱点,青元他们就能找到突破口。再说,月倾天一伙人也跟进谷来了。” “月倾天也来了?”墨砚有些意外。 “他与堂姐月清霜之间尚有恩怨未了,找上门来也是再所难免。” “他手下那帮人可都是土匪,这村子里年轻尚武的男子都中了我下的迷香散,只剩下些妇孺老弱,没有丝毫自保能力啊……” “有青耀和青衍他们在,那帮匪徒起不了浪。” 墨砚心有犹豫,却又师命难违。他转身回房取了玄霜剑,便带引紫霄前往续灵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