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你的伤,是我连累,是嫣儿害你这样......” “我会救你,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救你。” “能不能请你,请你等下去,不要死,也不要离开我......”涟嫣口中喃喃念着,转头凝视那男子的形貌,这几个月突然涌起的事端,击地她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榻上的男子睡得那样安详,安详到不说出,别人便记不起此人的性命,几乎是以rou眼可见的速度一分分流逝。 而他的面目依旧安详着,那是涟嫣三百年来不曾见过的畅然。 “你睡得这样安然,是因为小雪姑娘么?”那女子的身体抖了一抖,心里忽然一阵酸楚飘过,却转头觉着自己有些好笑了。因为小雪怎样,不因为小雪又怎样?他都要死了......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要去纠结这些无谓的问题吗? 涟嫣的手指,一寸寸划过白岚的眉梢。若是平常相处,她自然是没有胆量做这些事情的,如今他昏睡了,自己才能将那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一瞬间翩然倒出。 很久很久,她都不曾这样畅快的说出什么了。 白岚意识模糊着,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雪......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即便是到了现在,你昏迷到生死一线,口中念念不忘的。仍是那个名字么? 那么一瞬间,涟嫣的眼泪便是刷刷的落了下来。 痛? 如今的痛,涟嫣早已经分不清是为谁。 “我......我不是她。”她口中喃喃念着,可眼前的男人好似是没有听到一般。那样紧紧的抓着,死活不肯放开。那样期待到近乎痴迷的神色,刺得涟嫣的心都要滴出血来了。 “果然,你的心里只有她。” “我在你的眼中,永远也看不到自己吗?主人......” 那女子默默抽回了手,双目噙了眼泪,却依旧是咬牙没有让它滑落下来。 涟嫣抹了把眼睛,自言自语着,“话说,涟嫣你这是在哭什么呢?难道你不希望雪姑娘回来么?雪姑娘回来。主人才会开心。主人那么开心。话说你是在哭什么呢?” 涟嫣用尽力气,挤出了最后一丝笑容。 “主人......” “白岚,白岚!” 她低低叫了一声。转眼泪如雨下,她俯身贴上白岚的脸颊,“这是我最后一次......” 一句话哽咽在喉,那句话,她最终都是没有说完。涟嫣笑着,随即整了整衣服,欠身离开了。 推开那熟悉的大门时,这是涟嫣第二次出现在风无意的面前。 她慢慢推开门,面上却不见了第一次的悲怆。 她面上的表情,或许可以说成是视死如归的坚决。怎样?还能怎样?风无意将事情做到此等地步。自然是等待着自己前来上钩,而他开出的条件又能为何?最多不过是一命换一命。 “你还是回来了。” 风无意笑着,一句话说的风轻云淡,“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依着你的性子,你舍不得白岚死。” “对。” 涟嫣苍茫笑了笑,“你说的对,我舍不得他死,话说你可真是狠心。” “你今天来,就只是为了谴责我吗?”风无意丝毫不以为意,手中的扇子又是轻轻摆了摆,不过这次,他倒没有上次的漫不经心,他也不再掩饰自己怨灵的身份,径自现出火红色的双瞳,将那前来的女子从头到尾,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够。“如果只是谴责,那便请回吧,本座性格开朗,却偏偏听不进什么谴责的话来。” “我今天是来拿解药的。” 涟嫣说着便伸出手去,“你想要什么,你说便是了,我会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那女子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既然使出了这样的手法,那风无意摆明了是条件交易,再同他绕弯子也没什么意思,涟嫣径自开门见山了。 那风无意一把合了扇子,嘴角微微扬起,“聪明!”他开口赞叹着,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风无意摇扇嗤笑,“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你。” 涟嫣一声苦笑,“何必呢,你要的,远远不止这些。”她说着,便是伸出手来,将自己的衣衫褪了半分。琉璃样的肌肤很快呈现在了他的眼前,涟嫣面色苍白,嘴角仍是一分苦笑,“若你只是要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再何况,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我的身上,要我,只是再给你增添一个玩物罢了。”那女子微微咬了咬嘴唇,关于此事,她丝毫也不介意,只要有办法救主人,任何代价,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你对他,可真是上心,可白岚会如此待你么?值得么?他要是知道你做出了这样的事,他会怎么看你?” 涟嫣转过头去,没有看眼前的男人半分,“想要什么,请吧。” “休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何况,我们的关系,也不是你能挑拨得了。” 风无意看着那心意坚决的女子,“我要的是你,却并非是你的身体。” 听了这话,涟嫣便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衣服拉好,“因为我是龙和凤凰的后代么?”她顿了顿,“不过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我说过我会答应你的任何条件,只要,只要你能让主人完好如初,我什么都答应你。” 风无意侧目看了那女子一眼,却不觉皱了皱眉头,她的坚定,也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对白岚的感情。看来自己是没有猜错。 她果然是爱他的,甚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爱他。 风无意愣了愣,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 他将那青花小瓶递到涟嫣面前。“喝了它,解药,本座会双手奉上。” 那女子撇了撇嘴,没有问眼前的玉瓶是什么,甚至没有分毫犹豫,径自抓过那小瓶,向着自己口中灌去。 “涟嫣jiejie不要——” 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伴随着一个粉色的身影,桃小意身轻如燕,迅速掠过她的身旁。劈手将那净瓶抢夺了过去。 “小意?” 在场的一男一女。口中不约而同的喊出了这个称呼。 不同的是。涟嫣面色惊诧着,而那风无意,脸色却是黑的要发紫了。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何况还在自己女朋友的面前,着实是让自己尊严扫地啊。 “还好还好,还好抢到了。” 桃小意拍着胸脯,完全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风无意的脸色,越发越难看了。而桃小意却是丝毫都没有看他。那粉色的女子,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她仰头看着那面色坚决的女子,说出的话儿,仍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涟嫣jiejie。你不要喝,你知道吗?主人他是唬你的,这净瓶中装的,肯定是什么害你性命的毒物,涟嫣jiejie你不要再被他骗了。” “这样的毒物,不如毁了干净!” 小意口里念叨一声,愤怒地将那净瓶向着地下掷去。 当然,风无意不可能让她得逞。 那风无意是何种修为,要夺走桃小意手中的净瓶是何等的容易事儿?他扇了扇扇子,眉目都没有动上一分。耳边便是响起了那女子惊讶的声音,“咦,刚才的净瓶呢,怎么不见了?” 风无意的脸色更黑了。 “小意,你先回去。” “我不要。” 那女子跺脚嗔怪着,面上由于激动而显得通红,“主人,我才不要呢,你答应过我,不再做坏事,不再伤害蓝亭之中的众人,也不再......” “回去!” 风无意厉声一句,将那连珠炮似的女子吓了个哆嗦。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她发火。 桃小意忽然哭叫起来,此时的哭叫,不是撒娇,不是央求,而是另一种撕心裂肺,“主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在做些什么吗?你以为我都是傻子吗?你如今做了这么多该被天打雷劈的事情,你让我怎么接受,你让我怎么去面对你?” “主人,你忽然变了,变得好可怕,我都觉着你不再是他了......” “住口,回去!” 桃小意不听他的,此番的风无意还真是怒了。而那眼前的女子却依旧不依不饶,她跺脚哭喊,“我不要!” “你不能再伤害涟嫣jiejie了,你不能再......” “放肆!”风无意手中扇子一个轻扬,眼前哭叫着的粉色女子惨叫一声,霎时间便再不见踪影。 风无意强力将那女子拖出,可最后的那一刹那,那女子眼中的色彩却是强烈的伤害到了她。 他突然害怕看见她的眼神,他害怕看见那曾经自己钟爱着的,孩童般天真无邪,宛若黑水银里养着白水银的眼睛,越来越蒙上一层灰暗。他怕看见她眼中的期望化为失望,再到绝望。 桃小意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可话说自己,当年为什么一定要依着传说中那些“正道人士”的价值观来教育她呢? 那样的教育,使得她的价值观错乱,同时也使得自己陷入到了一片痛苦中,甚至越来越怀疑自己所坚持的方向了。 如果当年,他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真是立场一五一十的告诉桃小意,用着转生海中的生活方式来教育着这个女子,那么到了现在,他们二人是不是再不会互相折磨着彼此,会不会...... 即便是再怎么不济,二人脚下站立的,仍然是同一片土地。 只可惜...... “以前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可为什么现在。你是这样的?” 那日,桃小意抬头看他,眼神中的迷茫和痛楚,将自己的心灵都要撕碎了。 对啊...... 为什么不呢?当年的一念之差么? 不是。不是...... 为转生海之中的怨灵们,争取到一线生机,听起来是个多么宏大的理想啊,只是......只是谁能保证这个理想便一定能实现,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修为与智慧,可以在两军交战之时,永远都所向披靡? 即便是自己败了,他也希望桃小意能够在阳光下生活下去,不用再和他。不用再和转生海中的所有怨灵一样。被镇压在烈火焚烧的谷底。受尽刑囚却终于不能解脱。 小意啊...... 风无意望向天花板,随即闭了闭眼睛。心中有些微微疼痛,却也谈不上是后悔。一步既出,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所有的事情,他都做了,且做尽了,此时此刻,他还能多说些什么呢? 风无意转身将那净瓶重新交到了涟嫣的手上,涟嫣没有一丝反抗,径自将它握住。 “现在,打扰的人儿消失了,如果现在本座告诉你。你现在手里拿着的是摧人心肝的毒药,但你饮下的毒药,可以换得白岚的一线生机,不知涟嫣姑娘你的选择是......” 涟嫣笑了,抬头将那些名义上的“毒药”一饮而尽。 她擦了擦嘴角,轻笑道,“自然不会是毒药的,只是最后的结局,自然比毒药更惨。” “哦,何以见得?” 听到这样的答话,风无意倒是有些诧异了。他原本想的是,眼前的女子能够说出什么一命换一命,我不在乎的悲壮话儿,而她却只是淡淡,甚至是一语道破了迷津。 “你要杀我,不过一举手罢了,何必这么麻烦?下什么毒药,平白坏了自己名声。” 那女子将手中的净瓶丢下,那净瓶掉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几声脆响。她微笑着向他伸出手,风无意会意,将涟嫣梦寐以求的东西交到了她的手上。 涟嫣侧头瞥了那张纸一眼,“你确定,这是解药?” “按照方子指示抓药便是,若是你抓药没有差错,必定药到病除!” 这个时候,风无意说话仍是打趣着,可是涟嫣不会他的意,不论他怎样活跃气氛,那女子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这样的气氛,使得风无意也不得不严肃起来了。 他慢慢将扇子收起,“既然知道下场,你为何还会这样做?”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涟嫣的手已经碰到了绮妄草堂的大门,甚至小脚都迈出了一步。 她微微侧头,“这个答案,风无意,你不是早都知道吗?” “如果再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便离开了,只愿你我,从此天上人间永不相见。” 风无意愣了愣,待她回过神儿之时,眼前的一身红衣早已走得很远很远。 “好一个天上人间永不相见!” 风无意手中的扇子赫然打开,男人的唇角,又淡出了几分诡异来。 “永不相见么?说得轻巧,涟嫣丫头,那不过是你的美好愿景罢了,我们注定是会再相见。到时候,很多事情,你可不要再拒绝哦,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赫然响起,将这一片绮妄草堂,都要震动的瑟瑟发抖了。 三日之后,涟嫣回到了松林仙境。 松林仙境之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那一夕落雪仍是飘着,落了千年依旧不见停息。 今日归来的涟嫣,一身红衣,在雪地中踽踽独行。她步履蹒跚,在一片洁白中踏出深深浅浅几个窝痕。 那一身红衣,看起来比以往更加艳丽了。如今的她,出落得越来越发娇艳动人,在一片洁白的衬托下,好似一滩流动的鲜血,在雪地中奔腾着,热涌着。 当然,涟嫣自己并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这种变化。 那日的风无意,给自己的不过是一张药方,之后自己又按照那些方子的指示奔波了许久,终于将那些药物寻齐了。 回到松林仙境之时,白岚还在昏迷之中。没有丝毫醒来的意思。 主人......他就这么,这样的昏迷了三天吗?没有自己的照顾,他就这样,整整昏迷了三天吗? 看到白岚的那一刻。涟嫣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那女子心中,忽然荡起无边的愧疚出来。 涟嫣就是这样不顾自己的人儿,自己的主人白岚,确实是整整三日不曾醒来,可她日夜兼程,足迹遍布整个皓连古都,为他取到那些药物,何况不是整整三个昼夜,不眠不休? 涟嫣熬好了药,细心地将他扶起。将那救命的药水给他喂去。 可白岚昏迷着。如同死亡一样。没有丝毫意识。任由她再怎么努力地灌给他,他都吞不下去。 如此...... 涟嫣咬牙狠心,她拔出头上的簪子。用力在主人的脊柱之处,重重一扎。 白岚一声痛呼,整个人也是从魂游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 涟嫣噙着眼泪,将药端在了他的眼前,“主人,您好歹是清醒了,那就请喝药吧。” “我......我还活着?” 白岚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都是那些熟悉的摆设之时,不觉着唇间又是一丝苦笑。 “呃......” “这毒药,可真是拖人......过了这么久。还毒不死人么?” 白岚依旧是风轻云淡说着,他对死亡,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宛若说出一句家常饭后的唠嗑。 “主人中毒,让您的身体,很难受么?” “不难受,不难受......”白岚苦笑一声,“那也不会好受啊!” 说出了这一句,白岚便想挣扎着坐起,动了动,却觉着全身无力。 “嫣儿,你的面容,怎会这般憔悴?” 迷迷糊糊的白岚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开口问道。 “无妨,无妨......” 涟嫣急忙将他扶起,说了几句推脱的言辞后,便匆匆将碗递了上去,“主人,我从偏远的地儿打听到了一个方子,便特地将那些药全数采齐了,这次,希望能够有些效果吧。” 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一点,她不想让那聪慧的主人看到任何端倪。 白岚面色苍白着,笑了一笑,“嫣儿啊,这次中毒之后,我几乎要被你当做药罐子了,每日都每个清净。话说这段时间,我也由着你,尝试了上百种药材,可这身体,仍旧是一天接着一天的迷糊了下去......” “风无意动手下毒,必定不是皓连古都的平常药物所能解除的啊,你这样做,除了让自己辛劳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涟嫣不怕辛劳,主人快喝吧。” 她擦了擦眼泪,急切着将那一碗救命的药水端了过去。 不料这次的白岚却是伸手挡开,“好歹也算是先天级别的人了,我自己的身体到了什么地步,我自己还不知道吗?仙丹灵药都没有用处,这样灌下去,也只是徒劳。” 白岚摇摇手,“不必了吧。” 涟嫣同他僵持不过,只好将那碗放在了榻边,她忽的俯身跪下,“主人,请您......” “恩?” 白岚忽然抚着胸口,咳嗽的撕心裂肺,“你这是在故意气我么,嫣儿?我都要死了,你还这样气我......”白岚说着说着,转头一口黑血溅出,全数染在了涟嫣嫣红的衣服上。 “主人......” 那女子俯身下去,重重一个叩首。 即便是意识错乱,白岚的身体也还是抖了一下,看见眼前女子坚持的模样,他不好说什么,一声长叹之后,便将那药水一饮而尽了。 “啊,我还真是受不起,嫣儿这样的大礼呢。”白岚将那碗丢在一旁,无奈叹着。 即便是到了性命的最后关头,他也还是拿自己的这个侍女没有办法。 看着他迅速饮下那救命灵药,涟嫣脸上,瞬间绽开了一朵芙蓉。 而白岚服药之后,面色忽的一阵红一阵白,难耐许久,终于俯身吐出一大口的黑血。 那块乌黑的血液吐出之后,白岚顿时觉着身体轻松了很多。约莫是这段日子的毒物,当真折腾得他体虚力乏,他吐出了黑血之后,一头栽在榻上,睡着了。 涟嫣嫣然笑着,平静着将他扭曲的身子扶平,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那女子守在他的榻前,守候着自己的主人,再一次的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