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是逼至绝境之时,方能唤起一个人心底的逆反,激发出潜藏的力量。这句话想来该是有几分道理的。 平日里怯懦孱弱的瑶华公主,一如雏鸟,自小便安然在东莱王的羽翼之下,不曾经历过什么风雨,遇起事情来总是哭哭啼啼,手足无措。然而此番面对江安之事,却是一反常态的镇定。这日清晨,纤手拂了几曲残筝舒人心神,之后暗差锦雀放飞雪鸢。云鬓梳起坐于铜镜前,端详了几番自己姣好的容颜,微微一笑,随即捻了玲珑玉笔,将秋水之上那一叶柳眉,徐徐描成远山。 丫鬟锦雀放了雪鸢,自后庭转回,恭敬垂首侍立珠帘外,随时候命。 描眉的纤手凝在空中,瑶华公主斜眼瞥见锦雀归来,唇角微微弯起,拾裙起身,锦雀见状,上前一步殷勤掀了珠帘,扶她迈出。到底是服侍了多年的贴身侍女,心思总是细于常人,眼见公主披上了一衫新衣,便是唇角一抿,伶俐问道,“公主,今儿可是要锦雀陪您,去御花园赏花?” “然也,”瑶华公主微微一笑,“什么都瞒不过锦雀的眼镜。”她红裙盛装,攀上锦雀的手臂,莲步轻移,向着宫门口而去,尽显仪态万千。瑶华公主手里捻了一只团扇,漫不经心地轻扇着,步至外堂之时,休说是锦雀,瑶华公主亦是心里一惊,那外堂之中,平日里服侍的丫鬟全数不见,此时垂首侍立的竟全是一些不曾见过的新面孔,见公主移步出了内庭,她们饶有礼节地俯下身子,屈膝行礼,“公主安好。” “哎!”锦雀见状,一时愕然,抬手锦帕轻扬,向着眼前俯身的众人诧异问道,“你们是谁?为何会在这里,谁差你们过来的?小蝶,小翠她们都到哪里去了?” 连珠炮似的问话从锦雀口里丢出,如同石沉大海,换得一片静默,众人虽是恭敬行礼,却无人应答。锦雀见众人沉默不语,只道是无视自己,心中几分愤懑,上前一步抓了一个丫鬟起来,厉声问道,“为何不答话?”那丫鬟模样的女子抬手,将抓着衣襟的手微微拂下,不卑不亢,“我等只领公主吩咐。” “你!”锦雀闻言,只道是这一众丫鬟藐视自己,一时气急,胸口一闷,一口气喘不上来,呛得自己连连咳嗽。“锦雀。”瑶华公主出言制止,锦雀一声冷哼,轻蔑地扫了一眼众人,方才气鼓鼓地回到公主身畔。 瑶华公主冷眼,皱眉将面前屈膝的众人打量一番,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勉强镇定之后,方才徐徐念一句,“众人都起来吧!” “诺。”齐声一答,众人起身,为首一人抬头瞬间,瑶华公主目光流转,将她细细打量,心里总觉有几分面熟,一时却忆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抬手指着为首的那名丫鬟,凤眉微挑,“锦雀的问话便是本公主的问话,尔等现在可回答了。” “诺。”女子屈膝,熟练地背诵出一段话,“回公主的话,公主近日身子不好,大王仁爱,心心念着,公主身边下人不懂医术,平日里无法细心照料,为此大王特地钦点了我们一干略通医术的下人,前来伺候公主。” “哦?”瑶华公主目光流转,将这一干下人瞥一遍,声音里却是添了几分狐疑,“原来如此,既是父王钦点,尔等暂且留下吧。”手中团扇轻扇,心里却多了几分戒备,这些,都是父王的人么?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心念一动,随即掩面轻笑,风轻云淡礼节道,“父王厚爱,书瑶铭感于心,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关心女儿之事,真是难得。”瑶华公主将“难得”两字特地加重音节,惊得眼前的女子皱了几分眉头,她俯首,“公主乃是我东莱唯一......”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秦书瑶置若罔闻,攀着锦雀,迈步欲出宫门。方才答话的丫鬟见了,一跺脚,便是急急地奔至秦书瑶的面前,俯身跪下,“公主,近日微寒,大王厚爱,特地嘱咐我等莫要让公主出殿,若是受了风寒,稍有闪失,大王那里,我等一众下人可是不好交代!” “哦?”瑶华公主此时近观眼前女子的容颜,方才忆起,自己应是平日请安之时,在父王的永福宫里见过她,难怪如此眼熟!那么......秦书瑶打量着殿中的新面孔,心中一声冷笑,看来,父王这次,可是调了不少的人手来监视自己呢。她踮脚,望一眼门外如火的骄阳,佯作几分惊诧,“今日阳光正好,何来微寒?本公主在殿中呆了好几天,出来透透气,御花园里赏赏花,想来对身体应是极好的,尔等阻拦,是想闷死我不成?”言毕,斜眼瞟了众丫鬟一眼,迈开步子,几欲跨出门槛。 “公主,公主......”一瞬间,殿内的丫鬟如临大敌,齐齐跪倒在她的眼前,凄声求饶道,“此乃王令!不尊王令的罪名,我们这些下人,可是承担不起啊!公主一向仁爱,切莫为难我们才好!” “嗯?”心下疑问,瑶华公主手中的团扇轻轻扇了几下,转头扑哧一声轻笑,目光清冷,迅速将身前俯首的众人斜睨了几眼,唇角一声冷笑,“原来如此!父王真是费心了!”言毕,轻蔑地扫了一眼众人,拂袖回了内庭。 “混账东西,反了!真是反了!”内室之中,锦雀跳脚,嘴唇犹自颤抖着,怒气冲冲地朝着门外几声咒骂,不安分地走来走去。瑶华公主观她如此焦急神色,徐徐撩了几下琴弦,发出清脆几声零音,瑶华公主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xue,露出几分疲惫的神色,“锦雀,你且停下,这样走来走去,快要绕得我头疼了。” “公主!”锦雀怒起冲冲地转过身来,纤指指向外堂,脸色也因极度的愤怒涨得通红,“公主,反了,反了!小蝶小翠不知被调去了哪里,新来的这一拨丫头,真是不知礼数,大王钦点的又怎么样?这等傲慢,公主该好好罚她们才是!”指尖小帕微扬,锦雀气鼓鼓地学着方才那女子的语气,呸呸了几声,“我等只领公主命令,我呸!” “落毛凤凰不如鸡,”瑶华公主微微笑着,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琴弦,几声清音之后,她徐徐抬头,“锦雀难道看不出这是软禁么?” “啊?”听得此话,锦雀掩了嘴角,一时愕然,脸色也逐渐苍白起来,她上前压低了声音,满眼的不可置信,结结巴巴着,“大王他......他不是最疼爱公主么?怎会软禁?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会......怎会如此?” “之后细说,”瑶华公主略微抬头,目光逐渐严肃起来,“事出紧急,最迟今晚,我必须出宫一趟。” “出宫?”锦雀捻了小帕,一步买至公主身侧,抬手指了指外堂,脸色仓促无奈,小声道,“出宫?那么多人守着......” “哼。”瑶华公主冷笑一声,扫一眼案上摆着的玲珑茶壶,将它抬手拎起,眼神忽的凛冽起来,“所以......所以本公主身子孱弱,现今头晕目眩......”话音未落,便是一把将那茶壶狠狠摔碎。 乒乒乓乓的杯盘碎裂声,夹杂着内庭女子一声凄厉惨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公主晕倒了,快来人啊!”外堂守候的众人听罢,皆是大惊失色,一时间乱了分寸,匆忙的脚步声响起,霎时间绛云殿里一片混乱,只听得徐徐几声唤,“传太医,快传太医!” 陌上芳菲风送香,一夜嫩蕊挂海棠,娇花绽笑繁红墙,垂碧弱柳染春江,绿汀渺渺蒹葭苍,桃花水里游鸳鸯,绕指涟漪轻轻荡,梦萦潇湘,伊人回眸水中央。东莱蓉城郊外,烈日炎炎,翠竹掩映,一弯小溪自芦苇从中徐徐穿过,嬉笑着逗弄水面游荡的白鸟,蜿蜒而行,留得一池縠纹层层散开。 江安一袭蓝衣,立于溪畔,怀中揽着昨夜相认的紫衣女子墨若薇,心里的雀跃好似眼前银鱼翻跃,溪水叮咚。听着耳畔的莺声燕语,江安心中的一池春水,忽的被清风吹皱,他俯下身去,不顾面前女子的阻拦,在那小巧的鼻头之上浅啄几下,随即松了手去,看她羞怯跳开。 江安轻佻暧昧,墨若薇调皮风情,二人于溪畔调笑片刻,墨若薇忽的定了身子,有些愤怒,在他的背上擂了几拳。仿佛是真的怒了,下手有些重,江安眉头微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扭于怀中,耳鬓厮磨着,喃喃一句,“阿薇毕竟长大了,这样可真是打疼握了!” “哼。”女子扬了眉去,佯作愤怒,掀起他的长袖,纤纤玉指几番流动,在他的手掌之中徐徐划下几个小字,“瑶华公主。”划毕,她仰起头来直视江安,脸上添了几分哀伤,目光流转着,仿佛在等待他的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