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凝眸,紧紧盯着叶缙手中的那枚药丸,伸手接过,一派从容,“这些事情,江安自是知道的。”言毕,一口将那药丸服下,闭眼转过头去,良久无话。 叶缙摊摊手,脸上露出几丝捉摸不定的神情,有些释然,更有些彷徨。他退后一步,拱手,“王子爽快,既是如此,那叶缙告辞。” 江安徐徐睁眼,目送着那伟岸的身影掩门离去,心里倏忽涌起一阵不平来,此番落于栖柠之手,现在身在客栈,想来是已经到了蓉城了,若是被挟持着,出了东莱,只怕自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留在东莱,纵然是好运逃出,只怕,依着东莱王的性子,断然不会放过自己吧! 难道......难道自己如今,就只剩下归降栖柠一条路可以走了么?恩将仇报,通敌叛国,这听起来是何等的不忠不义啊!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江安的容身之地!此番,竟至于此,竟至于此!“血仇未报,我怎么可以殒命在此,怎么可以!”江安心中一声不甘呼喊,忽的涌起一丝无名的愤怒来,想要握紧拳头,却觉得周身的力气仿佛被谁一丝丝抽去,十指无力,一个简单的握拳动作都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又是十里香醉么......哈哈。”江安一声轻笑,然而他的心,却是一点点沉了下来,十里香醉,天下第一的迷药,果真名不虚传!若是不解除十里香醉的迷性,只怕自己是逃走无望了。此时江安忽的非常想念自己平日穿的金甲来,那面护心镜里的紫花落葵......若是能取得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个紫衣女子,那个心思纯真的紫衣女子......不容江安再忆起什么,脑中的意识便是一点点淡去,眼前的景物也一点点变黑,不消一会,倦意袭来,便是倚着床榻沉沉睡去。 此时的江安,虽是心里千般不愿,奈何在迷药的催动下,也只能意识模糊着沉沉睡去。然而仅在百里之外的万安宫中,东莱王秦岚却是辗转难眠,恰好需要这样的一剂迷药。 夜色渐深,红烛光微,伴着破窗而入的清风,须臾摇曳,映出摊开奏折上的淡淡墨迹。东莱王秦岚面对着金案上的最后一本奏折,长叹一口气,将它细细观了一遍又一遍,轻毫挥动,在那墨痕之上改了又改,涂抹至看不清笔画,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凝视着奏折上杂乱无章的笔画,有些恍惚,轻毫随即凝滞在空中,滴下大片大片的墨渍。 身后轻罗小扇的琴香,目光逐着那摇曳不定的红烛,不觉眼前逐渐迷蒙起来,倦意袭来,琴香有些抵挡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一个小盹儿,脚下便是退后一步,手中的小扇也倏忽落地,将她惊得一个寒颤。 秦岚回头,柔声道,“你且下去吧,本王今夜想一个人静一静。” 惶恐之下,本欲俯身跪求的琴香耳闻大王如此言辞,声音里也并未带有责怪,忙欠身行礼,道了一声“诺”,细步而退了。掀开罗帷之时,她略微回首,眼见东莱王仍是捻了笔,呆呆地坐在案边,笔锋久久不落,神态恍惚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哎......”琴香摇头,轻轻一声叹息,觉得自己是越来越读不懂大王了,估摸是日,自己来到大王身边已有二十七年,饮食起居,日常琐碎均由她一人照顾,宫中除了东莱王唯一的女儿,瑶华公主,只怕是没有人比她更熟悉秦岚了,而眼前之人的心思,如今世上,恐怕是无人可以捉摸得透吧!琴香无奈摇头,掀帘而去,心里咕哝一句,“古人常云的那句,‘高处不胜寒’想来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了。” 秦岚静静地坐在案前,虽是闭了眼睛,脑中却毫无倦意,他眉头微蹙,神态之中有了几分焦急,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一声凄厉的鸦鸣自窗外响起,声音嘹亮,几欲将这黑夜,一声啼破。秦岚的眉头,此时方才微微舒展,嘴角也仿佛噙了一丝笑意,略微抬手,袖手揽过,侧面的一面窗户便赫然大开,随即一只黑色乌鸦凄厉鸣叫着,应声而入。秦岚抬手,乌鸦眼尖,盘旋几圈之后,驯服地停在他的胳臂之上,敛了黑羽,秦岚目光严肃,迅速地从它的腿上取出一封书信,细细地看了几遍之后,嘴角忽的泛起一丝阴狠的冷笑,“江安么,蓉城,藏得倒是妙极。” 闭目思索良久,秦岚方才提笔,在一方白纸之上徐徐写了几个字,卷好放入乌鸦腿上的小筒之中,抬手将它驱飞,向着夜空冷冷命令一声,“秦凌烟。”黑鸦仿佛听懂了一般,凄厉一声鸣叫,在夜空之中徐徐盘旋了几圈,方才展翅向着远方飞去了。 银河如织,繁星似锦,东莱王斜倚在王座之上,目光逐向那天外银河,抚了抚下巴,悠然笑一声,“书瑶,不愧是本王的女儿,果真是没有让本王失望呀!”虽是一声赞赏调笑,睁眼之时,一缕深沉的悲凉与不忍,稍纵即逝。 东莱蓉城城外的一片荒无人烟的杂草地上空,两只白色雪鸢盘旋不停,啾啾地鸣叫着,不知在互相交流些什么。夏风习习,将那片杂草掀开,依稀露出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来。他拎了一只精巧酒壶,无所谓地坐在地上,若不是脸上挂着的银色面具,要在暗夜之中寻出这样的漆黑人影,还真是不易。离他不远之处,徘徊着一匹烈马,安分地俯下身去,咀嚼着口中碎草。月色皎洁,徐徐洒在黑衣男子的身上,留下一片柔和。 逆鳞几分悠然,扬了扬手中的酒壶,拔开盖子,正欲将酒倒于口中,却发现脸上的面具,只有双目之处的两个开口。他摊摊手,无奈之下,只得抬手取了面具,撇于一边,仰头咕咕嘟灌了几口烈酒之后,擦擦嘴边残存酒液,自嘲一声,“这个东西,真是麻烦。” 月华清皎,伴随着点点星光,徐徐洒落在逆鳞的身畔,却被他尽数毁去的容颜惊地摇曳起来,零碎一地。那样狰狞的容颜,仿佛是在烈火中炙烤过一样,斑驳伤痕,如同无数蜈蚣邪笑着,爬了一脸。 漫漫长夜,荒草清风,一人一马,对月斟酌。逍遥完毕,不等他回身将面具挂上,几支利箭夹杂着凌厉的气劲,划破夜空,直取逆鳞。 “哦?”逆鳞听风辨器,一个转身,便是敏捷跃起,避过几支利箭。漆黑的长夜里,忽的燃起一丝火光,蒙面黑衣人的身影乍现草间,一手执了火把,一手提了长剑,凛然而立。 “哈!”逆鳞一声轻笑,飞身上前,风驰电掣一般逼于黑衣人的身前,袖中短剑翻出,轻巧地在那人的颈间划出一道深深血痕。来不及挥剑,甚至是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那人的身躯已经倾倒在了一片荒草之中,颈间鲜血喷射而出,溅在逆鳞的一袭黑衣之上,湮灭无痕。 “无知。”逆鳞瞥一眼仰面倒在草间的尸体,收了袖中短剑,轻蔑一声。然而就在此时,又是一支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他的身后袭来,逆鳞心里一惊,随即一个转身,回身之时,已经是将利箭衔于口中,转头吐出,狰狞的面容之上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哈,有意思。” 话音未落,他的胸口仿佛是被人撕裂一般,尖锐疼痛袭来。逆鳞惊讶俯身之时,却见明晃晃的剑锋自他的胸口穿出,犹自滴着鲜血。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击得他几乎眩晕。逆鳞惊讶着,双手本能攀上胸口的剑锋,脚下一个踉跄,惊愕回头,眼前出现的,却是令他更为惊愕的景象。 方才被他一剑封喉的蒙面男子,喉间血痕尚在,鲜血依旧喷涌而出,那双眸子也暗淡无光,弥漫着nongnong的死气,然而手中的长剑却是扬起,不偏不倚,正好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纵尸之术......纵尸之术......”逆鳞大惊,不由得口中发出这样的呼喊,嘴角也涌起汩汩鲜血,一个踉跄,喉间悲凉一声笑,“如此绝妙的暗杀之法,大王他.....他......”然而,不等他一句话说完,那具死尸手腕翻转,机械地一动,长剑迅速自他的胸口拔出,伴随着一声痛呼,一股血泉喷射而出,逆鳞的身躯随即倒在一片荒草之上,惊得马儿抬头,月下一声长嘶。 几名黑衣人自月下现出身影,方才被cao纵的死尸也倏忽倾倒,其中一人上前,抬脚在逆鳞的尸体之上踢了几踢,带着几分鄙薄,嗤笑一声,“瑶华公主委托的心腹,也不过如此么。长得真丑......”另一人上前,捡了逆鳞失落的银色面具,厉声咤一句,“莫要多话,速速回禀大王才是。”言毕,三人各显神通,纷纷翻身跃起,脚踩草尖,身影如风,于月下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