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逢暴雨,星月无痕,风吹雨动,密密斜织着,凝成一张铺天巨网,凭空洒下。地面水珠飘忽跳跃,如同嬉戏小儿,一时淘气,玲玲浅笑,踩出浅浅几个窝痕。此时万物无声,只听得雨珠砸落屋檐,噼里啪啦,倏忽四散零落。偶有几只流浪猫狗,自篱笆下狼狈钻出,警惕着一眼众人,哀嚎一声,鬼鬼祟祟窜去了。 战云密布,压上聊阴。栖柠猛虎,虽是按兵不动,却如伏龙将出,万物战栗。此时城主梅顾岩,一袭薄衣,立于书房檐下,定定地凝视着这夏日骤雨,心中百感交集。一念雨水繁多,水攻之事,更添几分胜算,二念此时,横琴江中必是水流湍急,难以横渡,迁出百姓之事,受此制约,定是又慢了几番。而那栖柠虎豹,就在城前三十里,伺机而动,着实让人不敢大意半分!念及此,梅顾岩顿觉凄然,伫立良久,顿足长叹一声。 疾风夹着残雨,漫入檐下,沾湿薄衫。风吹雨斜,漠漠轻寒,梅顾岩搓着双手,冷风袭来,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丫鬟小玉拿了衣衫,披在他的肩上,担忧一句,“外边风大,城主还是入内歇息吧!” 梅顾岩回头讪讪一笑,拉了拉衣衫,便是挥手让她下去,一时间竟有些感动,心里不由得嘀咕一句,若是自家那婆娘能有此半分温柔,可真算是上天开眼了!脑中忽的飘出一个邪恶的想法,不如要了小玉那丫头,作妾室?他忽的一阵哆嗦,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转眼便打消此等念头,一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 想来自己在书房歇息,已有两日,夫人的气,也应该消了吧!念及此,他忽的思念起夫人来,忙撑了一把伞,向夫人房中而去。一路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头思量,该如何和她说几句甜蜜的话,比方说,小别几日,思念无常之类。可他天生嘴笨,沉吟许久,愣是没想出句好听的话来,一路念叨着,不知何时,早已到了夫人门前。他抬手,有些犹豫,转头思索一番,仍是战战兢兢敲了房门,只消一声,便见冷婉玉哗啦一声拉开房门,见他持伞而立,搓着双手,讪笑着,嗫嚅一句,“夫人……” 冷婉玉凤眉一扬,眼眸流转,冷哼一声,抬头打量他一眼,跺足嗔怪一声,“亏你还记得回来!” 梅顾岩闻言,有些赧然,嘿嘿一笑,一阵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喷嚏,回头拉了拉肩上衣衫,吸溜一句,“当然,当然!”忽的念起方才思量的话来,忙陪笑道,“小别几日……” 然而此时,冷婉玉的脸上的神情,却是逐渐冷了下去,不等他说完,便是一把扯下梅顾岩肩头薄衣,凤目圆睁,怒道,“你从哪里翻出的?” 梅顾岩被她拉下薄衣,一时楞住,不知她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嗫嚅一句,“小玉方才拿来披上的……” “妖精!”冷婉玉厉声咒骂一句,转头目光犀利,直直地盯住梅顾岩,好似要一眼望向他心底,扬眉冷哼一句,上前一步,轻蔑道,“这些日子,她可是伺候地你舒服了?” 梅顾岩见她那副暧昧神色,脸一红,瞪她一眼,“别瞎说!” “哈,我瞎说?”她扬眉,上前妖娆几步,绕了他一周,声音轻蔑,“小玉妖精,我说的可有错?” 梅顾岩摆手,正色道,“别闹,和小玉无关!” 冷婉玉听他如此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梅顾岩,跺脚大骂,“怎么,才几日,可是会护着她了,啊?梅顾岩,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平日里一表人才,背地里便是男盗女娼!” 梅顾岩听罢,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强压怒气,“夫人,过分了!” “过分?”冷婉玉一把甩过被他抓住的胳膊,回头冷冷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过分!”一个转身,便是将房门摔过,不顾梅顾岩抬手阻挡,硬生生将他推了出去,砰得一声,将那房门锁得死死。 梅顾岩见状,有些恍然,更是有些尴尬,他略微抬手,轻声唤一句,“夫人!”,一时失神,转而又摇头,长叹一声,“哎!”扬起手来,却不知此时是该敲还是不该,沉思良久,垂下手,心里念一句,还是过几日再来,且让夫人冷静一番。 心里有些酸涩,有些恍惚,梅顾岩呆呆地立在屋檐下,不知何时,手中雨伞早已落地,沾满尘埃。良久,他俯身下去,将那竹伞捡起,拍了几拍,起身之时,惊觉周身湿透。拧了拧衣衫上的水,摇头叹气一声,方落寞离去。 而此时,距此仅三十里,便是驻扎着栖柠大军。此番星辰暗淡,大雨滂沱,如斯夏夜竟也泛起了几丝秋意,雨打寒枝叶凌乱,气氛一时变得肃杀起来。三万栖柠将士铁甲戎装,一字排开,列于阵前。风虽疾,手中刀戟更是迅速,雨虽冷,胸中鲜血犹是guntang! 叶缙一身金甲戎装,缓步出帐,神情肃穆,立于阵前。冷眼扫过众人,忽的拔剑指向苍天,雷霆一句,“三军将士听令!今日一战,随我克复聊阴,威拭东莱,以振我栖柠雄风!”一语出后,众多将士拔剑出鞘,和着天际一声惊雷,几声雄浑呐喊,响彻苍穹,“克复聊阴,振我栖柠雄风!” 青弗此时,携了明泽,立于帐中,将那帐帘拉开一条小口,透过雨幕,望向那一排排整装待发的栖柠将士。他的心,一寸寸揪紧,握紧了拳头,猛地回头,长叹一声,想不到今日,竟是至于此!虽说是以那余下的一万百姓为胁,料得江安心软仁慈,不肯舍了那几万民众,贸然决水。可是东莱王步步紧逼,江安性命攸关,也难保不会……念及此,他的心,又沉重了几分。 恍惚当儿,一个身影出现在二人身后,黑衣蒙面,向着青弗低低一声,“大人安好。”青弗听得身后一声,料得是谁,触电般转过身来,眼里掠过一丝凄然,却又一闪而逝。他微笑着,面向来人,目光炯炯,抬头一句,“如何?”那黑衣人面无表情,机械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在青弗眼前。红色,触目惊心的一片红色。眼睛,仿佛被烈火焚烧一般疼痛,使得他不禁侧过头去,双目微闭,喉间发出一声苍凉苦笑。只消一眼,他便看清了,那是一方锦帕,昔年金丝绣了鸳鸯,栩栩如生,似要香飘十里的锦帕,一方她做姑娘时,一针一线绣成的锦帕。过往一切,化为利剑,刺进脑海。小炉香尽无人续,纤手独把柴扉扣,他开门,她避走,欲说还羞,留一方锦帕待人收。青弗闭着眼睛,苦笑几声,摇了摇头,若是没有猜错,那锦帕上,应是还绣着,“感君丝丝意,常怀比目心。相见恨时少,天老情方尽。”他伸出手,接过那方小帕,血色浸染,触目惊心。早已凝固的血液,经过雨水浸泡,到了他的手中,便是滴下血来,染红他的双手。哈哈,又有何分别呢?他手上沾的,始终是她的血,她的命,此生负的,始终是她的深情,她的执念。手指有些颤抖,终是将那锦帕,收在了怀中。一切,终于结束了,或许,这一切,原本就不该开始。 帐外风疾雨骤,刀枪泛出寒光,数声雄浑呼喊仍旧响彻耳畔,“克复聊阴,振我栖柠雄风!” 青弗挥了挥手,将那黑衣人支退,黑衣人掀帘之时,林立大帐一角,一个紫色身影,步履匆匆,一闪而过。“紫苏!”青弗转瞬怒极,不禁脱口而出,指尖骨节,握得咯咯直响,忽的冷笑一声,“小儿无知,我且看你能玩出个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