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战事将近,还是身体不适,这些日子,栖柠主帅叶缙总是无法安眠,即便是日里劳累,腰酸体乏,夜里卧在榻上,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关于此等情况,他本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尤其近日,心里更是惴惴不安,总觉大事将近。加之黄昏骤雨,扰人清静,黑云压城,密布阴霾。沉闷的景色,总是容易乱人心怀,此时叶缙的心,竟是没来由地狂躁起来。他在大帐中来来回回,踱了又踱,捻了金杯,望着余酒,愣是直直地盯着自己杯中倒影,只觉心中压抑,凝视良久,也找不出饮下的理由。烦躁的当儿,听得有人于帐外焦急一声,“世子!”声音急切,中有哀婉,竟是夹杂着几声哭腔。 叶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皱了皱眉头,夹杂着心头强压下的不满,没好气地冷哼一句,“讲!” 那兵士此时也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禀报着,“世子,副将亡故!” 一语出后,和着天际一声惊雷,叶缙手中金杯蓦地滑下,他一个反手,巧妙接住,手指却是一寸寸收紧,几欲将那金杯捏碎掌中。“怎会如此!”叶缙上前踉跄一步,凄凉一句,转而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待自己勉强镇定下来,方转头轻声问道,“是何人所为?”那兵士垂首,“仵作仍在验尸,凶手不明。”听得如此回答,叶缙苦笑一声,滔天愤怒和着凄凉纷至沓来,却还是压抑着,挥手勉强镇定一句,“你且传了众人,帐中议事吧!”兵士领命,欠身诺诺而退。 叶缙的脸色,如这漫天黑云,越发越阴沉起来,他在房中踱了几踱,在一张椅子上慢慢坐了下来。耳闻惊天雷声,心似碧海翻浪,冲天一怒,猛地一拳擂上面前玉案,气劲之强,将那玉案碎作两截。已经开始了么?派去新吾城的细作,向来由副将楚寻掌管,如此干脆利落的灭口……何人所为?即便是小儿,也心知肚明吧。江安……江安……叶缙的眉头,皱地越来越深,冷笑着,问一句,江安,你到底在掩饰着什么!他的手指,攥握成拳,眯起眼睛,冷笑一声,“杀我爱将,江安,你可真是惹得叶缙动怒了。” 副将殒命,何等大事!青弗听闻,大惊失色,顾不得左眼伤势,匆匆唤了明泽,赶往帐中。掀开帐帘,只见一张白布,揽了副将尸体,几名仵作立于一旁,仔细地检查着什么,偶尔转头交谈几句,见青弗掀帐而来,忙垂首行礼,恭敬一声,“青弗大人安好。”青弗也不答话,大步上前,提了楚寻的首级,拎于眼前细细观察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地血腥气,钻入他的鼻孔里,呛得他转头便是一阵咳嗽。一名仵作见状,忙上前劝道,“此等小事,何劳大人动手?交给我们便是。”青弗不答话,皱起眉头,转头问一句,“可能查出是何人所为?” 那几名仵作脸上,出现了羞惭的神色,低下头来,惴惴不安道,“小人不才,尚未查出。” 青弗听罢,上前掀开白布,定睛看去,惊觉那断颈之处的皮rou,微微泛出几分紫色。他指着那些许紫色,疑惑问一句,“这是为何?”,一个仵作托腮,沉思许久,嗫嚅道,“恐怕是,中毒?” 青弗闻言,眉头微皱,回首一句,“若是中毒,则为乌青,凶手武力远在楚寻之上,一刀断首,刀锋何必粹毒?”一语出后,那几个仵作脸红到了脖子根,垂下头去,默然无语。紫色,紫色……青弗的眼前,紫苏紫色的眸子一闪而过,那****抬起头来,凶狠一句,“江安若死,我要你们整个栖柠陪葬!”。青弗死死盯住那略微泛紫的皮rou,极度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手指一分分握成拳,冷笑一声,低低念一句,“我想,我知道是何人所为了。” 观了楚寻尸首,青弗冷哼一声,一把掀开帐帘,拂袖而去。夜色弥漫,大雨滂沱,倾盆泼下,小路泥泞,分外难行。青弗此番,再也顾不得什么,阴沉着脸,大步向公主金帐而去。留明泽一人在后,撑了纸伞,一路小跑,口中急切唤着,“大人,大人!”。紫苏,紫苏!青弗攥紧了拳头,口中念着这个名字,一时间咬牙切齿。他一把推开芙蓉公主帐前随侍丫鬟,掀帘闯入金帐,四顾之下,空空如也。喉间忽的发出一声冷笑,“果真不在!” 大步跨出,一个转身,向着叶缙帅帐而去。明泽此时赶上,为他撑了一把伞,急切道,“大人何故焦急?” “何故?哈哈!”望一眼瓢泼大雨,拧一把沾湿青衫,仰头哈哈大笑一声,转眼目光悲戚,“生死一线,明泽可愿随我一搏?” 听罢此语,虽是不明缘由,明泽的神情忽的严肃起来,目光坚定,拱手一句,“追随大人,百死不回!”青弗听得,迈开脚步,回头看他一眼,也不答话,目光交会之时,二人心中所想,各自皆已了然于心。 此番折了副将,叶缙早已料得是东莱灭口,只是,因何灭口,副将最后想要传出的消息……却是石沉大海,杳杳无音。江安此番,究竟是何居心! 壁上战地图,一如前几日,栖柠驻军聊阴三十里,聊阴城周,皆被烈火焚尽,若是强攻,虽花气力,却也能够勉强攻下。东莱江安,诡计多端,此时却是驻兵新吾,不曾救援,也不曾渡江,只是涤舟日夜往来,将城中百姓尽数迁出,摆出一副弃城奔逃的样子。可是,此番……副将无故身亡,看来却不是那么简单。 副将死讯传出,叶缙邀了众人于帅帐议事,众说纷纭,有人言说世子多虑,此事当为意外,有人言说聊阴攻之过早,且等江安援军渡江之后一举歼灭。只是所涉副将之死一事,众人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敢贸然断定与新吾无关,众口不一,着实是令叶缙头疼。 众人争执不休,叶缙沉着脸坐于帐中,盯着壁上那战地图,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江安此次之行,所想为何。 正在寻思当儿,却见一人身着青衣,一把掀开帐帘,周身湿透,冷眼打量着帐内众人。发丝沾湿,盖在额角,水渍顺着青衣滴滴答答落下,不一会儿,地上便是蜿蜒出一道水流。 众人回头,虽是惊愕,却也只得拱手站起,问候一声,“青弗大人。”叶缙见状,坐在椅上,皱了皱眉头,问一句,“大人何故来此,”夹杂着几分轻蔑,抬眼调侃一句,“可是公主又不见了?” 青弗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抬眼冷冷扫过众人,眼光却直直停在壁上的战地图上。 “大人!”叶缙见状,有些不悦,便是低低唤了一声,转头轻蔑,懒懒念一句,“公主万金之躯,大人任重道远,还是莫要过问我等之事。”仿佛说得有些隐晦,怕来人一时听不懂,末了再加上冷冷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青弗的目光从未从那战地图上离开,忽的上前几步,立于图前,细细观去,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回头怒目喷火,向着叶缙,怒吼一句,“如此行军?你这是让所有人都跟你送命不成!” 一人闻言,有些不平,制止道,“大人怎可如此对世子说话?” 青弗怒起,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叶缙,朝身后厉声喝一句,“便是到了王宫,他尚且得称我一声世叔!” 叶缙闻言,变了脸色,有些不快,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青弗回头,抬手捻了一支绿旗,狠狠插在锦凉城上,回首念一声,“此等地形,若是江安下了沧夜之坝,决了横琴水,我看你这三万将士,又算得了什么!” 一语出后,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满座皆惊。叶缙闻言,忽的站起,脸色大变,此番竟有一丝苍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梗在喉间,说不出一句话来。而那众人,皆是石化般楞在那里。良久听得有人凄厉一声,“怎会如此!” 此时叶缙胸口,仿佛被谁重重击了一拳,又闷又痛,使得他不禁转头一阵咳嗽。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俯下身子,恭敬拱手道,“此等局势,危急万分,叶缙惭愧,使我栖柠将士身陷险境,还望大人指点能够指点一二,使我等众人得以虎口脱险。” 众人见状,皆俯身拱手,齐声道,“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哼。”青弗一手撇了那小旗,冷哼一声,回过头来,将壁上战地图细细打量一番,自言自语道,“聊阴虽小,犹有三万民众,江安心软,必不会如此轻易……” 仿佛记起了什么,青弗转头向着叶缙,蹙眉道,“你派出的探子,可曾探得江安迁出聊阴百姓?” 叶缙此时,心中大惊,头上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垂首嗫嚅一句,“确实如此……”他皱了眉头,有些尴尬,小声一句,“不过众人以为……” “以为如何?”青弗暼了他一眼,语气尖锐,丝毫不容情面,抬眼轻蔑道,“以为江安命令梅顾岩弃城出逃?”他拂袖,抬手指着叶缙,“真是笑话!亏你也在战场上见识过几番!此等地形,竟不知提防!” 叶缙赧然,低下头去,不发一语。良久抬头凝视着那战地图,略微蹙眉,焦急道,“如今大错已铸,多说无益,还望大人提点一二!” 青弗目光凝重,转过头去,不再与他计较,沉吟一番,缓缓道来,“以时日算来,聊阴城中百姓,应是还留一些,以江安心性,必不肯轻易舍了那些民众,如此观之……” 叶缙的目光忽的严厉起来,大步上前抓起一把红旗,尽数插于图上聊阴,转头扫了众人一眼,低低一句,却是尤为清晰坚定,“攻城。” 众人听闻,目光严肃,尽皆站起,拱手答道,“领命!” 叶缙转头望向青弗,微微一笑,神态恭敬,“此番出战,不知可否求大人为先锋?” 青弗皱眉,转而摇摇手,“世子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此番,我尚且有要事要办。” “哦?”叶缙听得,满腹狐疑,心里念他莫不是推脱之词,不禁问了一声。 青弗抬眼,目光却是略带玩味,锋眉微挑,饶有深意,冷哼一句,“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