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正在替床上的中年妇人把脉,他神色凝重,似乎那妇人得了不治之症。 一旁的侍女焦急不已,直催到:“大夫您倒是快说呀,我家夫人怎么样了?” 大夫沉默不语。一只粗糙的手却并未离开那妇人的手腕。 妇人睁开眼,看了看床边的侍女,安慰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先下去吧,别在这里吵着大夫了。”她说的那样平静,好像生病的是别人一般。 侍女不敢再闹,却也不愿离开,只是巴巴的站在墙角抽泣,不知该如何是好。 柴绍忽然从门外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另一个侍女,他满头大汗,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一步也没停歇。他抓着大夫的胳膊,一把将他从床边椅凳上抓着站起,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我母亲怎么样了,我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 大夫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妇人,见妇人朝自己使眼色,心中已然明了,然后拉着柴绍往门外走去。 “您母亲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风寒,老朽去写一记方子,您记得按时抓药给她吃。” 柴绍点点头,命侍女跟着大夫先退下。那大夫走时,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柴绍总觉得母亲病的很重,可这位大夫是皇都里的名医了,比皇宫最优秀的御医还要有来头,只不过他医人需看缘分,不事权贵,也不愿入宫,柴绍的母亲和这大夫有些交情,他才会前来探病的,若是换了别人家的贵妇,他八成不会去蹚浑水。 柴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屋,见母亲已经闭目睡下,不好再多问什么,自己在床边的小凳上坐了下来。边上的侍女不敢做声,留下一壶热茶,便也退了出去。 ------------------------------ 元和初年。 正月十五。 西周国皇后李妍回东唐国省亲。 李妍原是东唐皇帝李从旭在民间结识的义妹,本名“夏妍”,赐国姓“李”,封城阳公主,因其画被西周皇帝欣赏,嫁入西周国成为皇后,但其实也是西周国著名的宫廷画师。 她嫁入西周二十几年了,如今也是该回来看看的时候了。此时正逢元宵佳节,李妍的皇兄正和孩子们聚在一起庆祝,见到远道而来的meimei,他高兴的热泪盈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时值十四岁的小公主李令月,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皇姑姑,李妍出嫁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呢! “皇姑姑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小公主用稚嫩的声音问道。这个皇姑姑长得可真漂亮,一对翦水双眸,两条螺子黛,看上去像是诗中的女子。头上一枚龙凤簪,晃得她眼睛都要花了。 “小月还小,等你长大了,皇姑姑带你去西周国玩儿,那里的风景可好了。” “比咱们西湖的风景还要好吗?” “那是当然!” “那我现在就要去!” 小公主开始撒起娇来,皇帝笑着拉李妍入席,然后吩咐小公主坐好,不许胡闹,他说的义正言辞,小公主也不敢再放肆。 她嘟囔着小嘴,一副非常郁闷的样子,李妍见了,心中生怜,于是拉起她的小手,道:“不如,皇姑姑画给你看,可好?” 小公主一听,连忙拍手称好,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蛋顿时有了喜色。 李妍命人取来上好笔墨,众人都不拘束,只当是家宴,李妍也不拘束,信手拿起画笔就画了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只见那青山翠柳、百花鱼虫跃然纸上,其间有涓涓小溪,又有彩蝶飞舞,的确是一番美丽景致。小公主看了,如同置身仙境一般,心中不住的夸赞着西周国的美景,更是对这位皇姑姑的画艺佩服的五体投地。 从这一刻起,她爱上了画画,她决心好好学画,将来也可以像皇姑姑一样,画出仙境一般的美景。 ------------------------------ 元和八年。夏。 李妍房间。 “母亲醒了?”柴绍扶着李妍坐起,这么一宿他都没合眼,好不容易看着母亲面色好转了一些,他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我睡了多久了?” “快十个时辰了。母亲肯定饿了吧,儿去替您弄些热粥来填填肚子。” “不用麻烦了,给我倒杯茶来,口中有些干涩。” 妇人慈祥的笑着,脸上保护的完好的肌肤,却因这几日病情,扯出一丝皱纹。柴绍走到桌前,一边倒着茶,一边说:“不麻烦,那白粥早就炖好了的,下人们一直给您热着在,我只叫他们端上来便是。” 李妍不再辩解,接过儿子递来的热茶,吹了吹表面那层碎叶子,静静的喝了起来。 “你有心事吗?”她问道。 柴绍勉强摇摇头,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只是如今正面临复国的生死关头,自己的儿女私情还是得放在第二位。 “跟母亲说说吧,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妇人果然十分了解儿子,他什么都没说,那心思就已被看穿。 柴绍也不惊奇,想来这种对话,母子之间是常有的,他只是淡然的讲述着:“母亲见过的,就是那个经常跑去您画馆的女子,十八九岁,非常活泼的那个。” “是她?”李妍陷入了沉思。 这个新收的女徒弟小月,她很是喜欢,不仅人长得好看,画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品性好,不像寻常大家闺秀那般势力、做作。她本就奇怪,这么一个西梁国的女孩子怎么会跑到燕国皇都来了,那孩子说什么是经商的,她看着一点儿也不像,只道是哪家千金偷跑出来玩了,想不到竟然是儿子的心上人。 对于柴绍和燕国公主的婚事,李妍一直是非常反对的,她当初就不希望柴绍背着满身包袱去替父报仇,更不主张他牺牲自己的幸福。每天看着两个孩子吵架,她心里也是一万个不痛快。转念又想到上次那支血玉珠钗,想必,儿子也是为了小月这女孩,才会演这么一出戏的,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小月是个好孩子,我儿倒挺有眼光!”李妍打趣道。 “母亲,瞧您说到哪里去了,儿最近都快要烦死了。” “是因为小月吗?” “哎呀,母亲别提她了,倒是您自己,老是cao劳那画馆的生意,也不好好休息,儿说了多少次,咱家不缺钱,别到处忙活,母亲偏不听。” “我哪是为了钱,我是闷得慌,不找个安静的地儿,画上两幅画儿,怕是早就闷死了,去见你九泉下的父皇了。” “母亲又说胡话了!”柴绍忽然紧紧搂住母亲,声音颤抖着道,“您可要好好活着,别再让儿担心了!” 李妍含泪浅笑,拍拍柴绍的背脊,安慰着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老说我,你自己也要留心,听母亲一句劝,幸福稍纵即逝,能抓住时要趁早,迟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