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酸背痛,手脚发软,沈西一头倒在床上,连手指头也不想动一下。 偏偏生了冻疮的地方痒的出奇,让人恨不得挠下一层皮。 最后下了狠心用牙齿使劲咬了几下,痛战胜了痒,方才好些。 这日子,每一天都堪比一年,来到这里七天,就等于苦熬了七年。 海棠院每天都送来一大堆衣服,指名让她洗。偏偏那些衣服不是绫罗就是绸缎,都是极好的料子,洗的时候要极其小心。 何况冬天的衣裳都是夹了棉的,又厚又重,一件洗下来,手都要疼半天,何况一大木桶? 偏偏洗慢一点儿都要被马婆子骂,那个臭婆子的一双吊梢眼好像就盯着她似的。 累的像牛,吃的也像牛。这七天的伙食就没有一天不重样的,永远的白菜,萝卜;萝卜,白菜,还都是水煮,这让她一个无rou不欢的人情何以堪? 难道她穿到古代就是来洗衣服的,就是做小丫头的?她不平,不甘,不想,不愿。 真佩服那些一穿到古代就迅速适应新的身份,新的环境,新的面孔的那些人。到底有多粗的神经,多么乐观的态度,才能无声无息融入与过去迥异的环境? 反正她是不能,到现在她还觉得这像是一场戏。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活着的本能使她可以入戏尽职扮演好这个浆洗房小丫头的身份,可是心里却始终空空落落的,提不起兴致。 当然如果穿成什么名门嫡女,大家闺秀的也许她会接受的快些。 如今这个身份让人对生活提不起来一点儿热度,浆洗房小丫头,钱府食物链的最底层。吃不饱穿不暖,是个人都能指使她。 自然,丫头也是可以晋升的,红楼梦里不是说紫鹃侍书这些大丫头是副小姐吗?想来就像现代的高级白领一样。无论是待遇还是工钱都会好很多。 她最想的当然是找机会逃跑,可是府中的丫头都有卖身契在主人家,要是逃跑了就是逃奴,处罚极重。而且这身体现在这么小,就算出去了,怎么养活自己都是个难题。 想来想去还是努力工作,以求晋升,然后找机会赎回自由身的好。 可是晋升又哪儿那么容易?这几天她从众人的闲话中也大致知道了这具身体尴尬的身份。 她本是府中袖姨娘同前夫所生的女儿,那四姑娘就是她同母异父的meimei。 从众人的口中和四姑娘这么“关照”她的情况看,别说什么姐妹情份呢,恐怕是对自己这个所谓的jiejie又恨又怨。 袖姨娘对原主不闻不问,本身就说明很多问题,恐怕唯恐这个女儿拖累她。 这两个人不但指望不上,反而使自己比其她的丫头更多了阻力。 听说正室太太钱太太恨袖姨娘恨的入骨,还有其她的陈姨娘花姨娘的,同行是冤家,对袖姨娘恐怕也是恨极。 所以放着现成的自己这样一个活把柄,这些人哪一个不想踢一把踩一把,生生的打袖姨娘的脸。就算有那心肠好的不踩不踢,谁又愿意接手这样的烫手山芋? 自己想要晋升,虽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却实在是难。 如果没有穿越,这会儿她应该衣着光鲜的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前后对比如此强烈。 沈西越想越恨,都怪那个从天而降的破花盆,不然自己怎会落入这般田地? 不知怎么地,这个想法一闪过,心中仿佛难过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并不是她心里发出的,然而她却确实的感觉到了难过。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骂了破花盆? 还不等她细想,门外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姑娘,睡了吗?” 很熟悉的声音,沈西心中一动,“是牛嬷嬷吗?”起来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年妇人,长得慈眉善目,穿着石青色缎面袄,梳着圆髻,手上还提着一个青布包裹, 牛嬷嬷一看见沈西眼圈就红了,“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嬷嬷今儿才听说你前几天昏过去了,是怎么一回事?偏生嬷嬷这几天忙着姨娘交待的事,抽不出空来看你。。。”边说边拉着沈西的手进了门。 两人一同在床沿上坐下,牛嬷嬷认真盯着沈西,“好端端的怎么就晕了过去?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语气里的真切关心可以听得出来,沈西早已从小梅口中知道了那时晕过去的情形,倒也不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天洗衣服洗着洗着,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顿了顿,“现在除了有时有些头晕,倒也没有什么,嬷嬷不必担心。” 牛嬷嬷显然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情形,如今不过是重新一问,看沈西除了瘦了些,别的也没什么不妥,倒把心放了一大半,“嬷嬷当时一听到这情形,心里慌的什么似的。。。好险你没事。” 她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小指红肿处,沈西眉头不由皱了一皱,却让一直注意她的牛嬷嬷看了个正着,关切问道:“怎么了?” 沈西举起右手,食指和小指肿的像个胡萝卜,“手上又痒又疼。” 牛嬷嬷凑近一看,心疼的道:“怎么一下子肿的这样厉害?” 沈西心中一动,斟酌着道:“这几天要洗的衣裳特别多,还都是些绫罗绸缎之类的好料子。。。我怕洗的不好,就宁可洗的仔细些。” 牛嬷嬷的眉头不满的皱起,“这个马婆子怎可如此行事?”往常她可是送了马婆子不少的礼,让她多关照西娘。 沈西悄悄看了她一眼,道:“马婆子说她也作不了主,说是说是海棠院的巧云指名让我洗的。” 巧云,海棠院,四姑娘一向不喜西娘这个jiejie。牛嬷嬷人老成精,略一沉吟就知端地。略带心疼的看了沈西一眼,口中却道:“定是底下的小丫头偷懒,回头我定跟姨娘说道说道。” 一面解开包裹,左右翻了一遍,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沈西,“快擦擦。上次来见你的时候还只是红,没想到一下子肿的这样厉害。这冻伤膏是我特意托人在玉容斋买的,听说最是好用不过。” 沈西听话的拔开瓶塞,用手沾了一点儿擦在手上红肿处,清清凉凉的,果然觉得舒服多了,甜甜一笑,“谢谢嬷嬷,感觉好多了。” 牛嬷嬷温和一笑,“以后记得早晚擦一遍。”一样一样往外面掏东西,“这是姨娘赏我的半支老参,回头到厨房里找小梅娘帮忙炖了,你好补补身子。。。这是我给你做的棉鞋和袄子,你向来最怕冷了。。。” 零零总总,几乎摆了半张床。 沈西自来到这里,除了小梅,再没有感到一丝温暖。这会儿见牛嬷嬷为她精心准备的这许多东西,每一样都透着真切的关心,心里不由一暖,感激的道:“嬷嬷,你对我真好。” 牛嬷嬷眼睛一弯,“嬷嬷不对你好对谁好?你从小就是嬷嬷一手带大的。”用手比划了一下,“记得那时候你才这么一点点儿大,比别的孩子身量都小。哭的声音像小猫似的,眼睛却黑亮亮,乌梅似的。嬷嬷一看就喜欢上了...”絮絮的说了许多西娘小时候的事,半日方住了嘴,不好意思的看了沈西一眼,“瞧我这张嘴罗里罗嗦的。” 一句也没有提到西娘的父亲,好像自生下来就没爹似的,袖姨娘提的也少。 沈西抬起头,乖巧的道:“嬷嬷哪儿罗嗦了?西娘喜欢听嬷嬷说这些事呢。” 牛嬷嬷面色更暖,慈爱的看了沈西一眼,“时候不早了,你要是喜欢听嬷嬷下次再讲给你听。” 沈西点了点头,把瓶盖盖好,放到卷起的被子旁边。 牛嬷嬷的视线顺着她的动作移动,刚好看到床上被子里露出的薄絮,再一看,好好一床被子竟有好几处败了絮。眉头一皱,“上次不是才给你拿过一床半新的被子吗?怎么破成这样?”说完像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去开墙角的黑漆柜子,看到里面只几件半旧单衣,面色更黑,“东西是不是又被那起子眼皮子浅,爱占便宜的小人哄走了?” 这个,真不知道。沈西低着头做乖巧样儿,看在牛嬷嬷眼里更成了可怜受欺侮样儿。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呀你,就是心肠软,那些人自有月例银子,主子赏赐,哪个不比你的状况好?偏你总是被人两句话哄的,但凡有一点儿好东西都送了人。你倒是好心,那些人拿了你的东西可说过你一句好?你呀你。。。”气的不知说什么好。 敢情原主是圣母,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了还接济别人?沈西抬起头来,坚定的道:“mama说的是,西娘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西娘原先还想着,大家都在一处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弄得太僵不好,所以有心示好,省得她们说三道西。谁知道她们拿了我的东西受了我的好,照样挤兑我。我这次晕倒,一个二个还幸灾乐祸,巴不得我死了。经过这一遭,我算是看透了。西娘知道这府上真正对我好的只有嬷嬷你和小梅,从此以后,西娘也只对嬷嬷和小梅好。” 牛嬷嬷微微一愣,西娘好像有些不一样了,说话有条有理,全不像过去的怯弱样儿。莫不真是病了一场,反倒看透了人情世故?若是如此,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不禁老怀大慰,“姑娘你总算明白事理了。” 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到沈西手上,“这个给你收着。” 沈西掂了掂,沉沉的,仿佛有许多硬物,虽心中极想留下,却还是推道:“这个嬷嬷还是留着吧,我现在有吃有喝,还有嬷嬷送来这许多衣物,倒不缺什么。” 姑娘真是懂事了,牛嬷嬷暗暗抹了一把眼泪,“也不值什么,姑娘不留着,难道是嫌弃嬷嬷不成?” 这话说的,还含着酸味呢。想想也是,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的东西,却被轻易送了不相干的人。 沈西忙紧紧把荷包握在手里,“嬷嬷送给我的东西,我不知多喜欢。原先是我不懂事,以后一定好好珍惜嬷嬷给我的东西。” 牛嬷嬷温和一笑,朝床上看了一眼,“你这被子不暖和,回头我送一床厚被子过来。时候不早了,嬷嬷该走了。” 说着转身出了门,到了门口转过身来,小声道:“你也莫怨姨娘,她也不容易。” 沈西心中冷冷一笑,什么不容易?再不容易想给西娘安排个轻省活计也不是那么难吧?面上却不显,轻轻点了点头。 牛嬷嬷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太好了,沈西看着床上的东西,都是极实用的东西,棉袄棉鞋明天就可以穿, 半支人参可以留着关键时候送人。 把东西收好,又打开荷包一看,里面有几朵绢花,还有一枝银的耳瓦子簪,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锭子,还有一些大钱,数了数,足有五百个。 太好了,终于有钱了。 这几天她把这床上床下柜子里都找遍了,一个大子也没看到。 想了想,拿了一朵粉色的梅花绢花出来,准备明天送给小梅,剩下的原样不动放在荷包里贴身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