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熙所谓的动静果然来了,而且动静不小。吴尚道见识过数百人的械斗,也见识过近千修士的斗法。但是他从未想到,居然真有人能组起过万妖兵,浩浩荡荡杀向观音大士的道场。 用膝盖想想也知道朱熙和这些妖怪的关系,不过妖怪的统领却是吴尚道的熟人——野猪精朱罡烈。此时的朱罡烈却像是回到了当年开山为王的时代,一身金甲裹着大红络金袈裟,脖子上挂着又粗又大的骷髅念珠,一身黑毛根根硬竖,张口一吐便是nongnong血腥之气。 朱熙命人在旅舍楼顶高悬“理”字大旗,妖兵们见了便如见到亲爹亲娘一般,避之不及。只见观音道场一片妖云弥漫,杀声四起,哀嚎遍地,唯独这小小旅舍却如世外桃源一般,没有一个妖兵胆敢越雷池半步。 吴尚道与疯癫二道凭栏而立,面无余色。这大半年来自然不足以将普陀山僧人腐化殆尽,却也是大伤元气。当即有百千道佛光普照,大明咒弘扬,钟鼓齐鸣,却只是将妖云暂且阻挡在寺外而已。眼看妖云越聚越多,朱熙举手遥遥一指,面带微笑道:“道友,你看,普陀一灭,佛门便再也不足为患了。”吴尚道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三足鼎立固然稳妥,鹬蚌相争扰能让渔人得利。” 朱熙也跟着摇头,道:“我常常在想,为何同为道门,你我便如水火。佛门之内法门驳杂,却能结为一体。”吴尚道正要说根本清静不同,朱熙又跟着调笑道:“便是儒门,自孔子死后分为十八家,却也不见儒生互斥别家伪儒的。就我们道门互相拆台。”有道是无欲则刚。道门志心无欲,处世自然容易倾向刚强,更不会为了壮大而结党。吴尚道不信朱熙想不透这点,知道他在故意**自己说话,便默不作声。 又过了良久,空中梵唱渐渐压过了鬼哭妖嚎。普陀山到底根基深厚,在经过大-本文转自书书网tml-半年的消磨之后,竟还能不动用护山大阵便挡住了上万妖兵的大举进攻。 朱罡烈自始至终不曾冲在前面,见妖兵不敌,便挥动朱字大旗率兵退去。果然如朱熙说的一般,只是动静而已。这动静来得势大,去的迅猛,不知底细的人只觉得恍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便如做梦一般。不过更多的人却是真的进去了,只留下一具具尸首飘散着尸气。 吴尚道看了看朱熙,道:“便是如此?”朱熙轻轻摇头,道:“这才是开始。”吴尚道也不多言,开门见山道:“贫道为博山炉而来。”朱熙笑道:“理当如此。”言罢比出手势,不一时便有朱熙门人进来密报,博山炉就在普济寺后仙人井中。 吴尚道微微颔首,辞过朱熙便与疯癫二道往普济寺去了。三人虽然对南海不熟,却认得这普陀山上数一数二的大寺。一路行去并不走什么弯路,只见沿途尸首成堆,哀号遍野。和尚们用白布遮掩口鼻,搬运尸体,救助伤者,倒也算得上井然有序。 三人使了些个小手段便躲过了那些惊魂未定的僧侣香客,直往仙人井去了。等三人到了,心中同是一颤。原来已有一名老僧,左手持帚,右手单托着一个铜炉。那铜炉高有四尺,层层绽放,紫云缭绕,仙灵之气蓄势而发。旁人不说,吴尚道三人却一眼便知这铜炉定是博山炉无疑。 老僧手托博山炉,目帘似开如闭,轻身半依在扫帚上,开口道:“几位便是为这炉而来。”老僧话音虽淡,却言之凿凿,不容分辩。吴尚道上前一步道:“见过老师。学生等确是为这铜炉而来。”老僧眼睑微微跳动,也上前一步,伸出右手,道:“喏,拿去。”吴尚道一个迟疑,竟不敢接手。 疯道人上前稽首,坦然取了,又退到一旁。老僧面无余色,道:“老衲还要扫地,诸位道友请便。” 吴尚道退了一步,见老僧手持扫帚从边沿扫起,一扬一按,丝毫不起尘土,顿时有些痴了。癫道人拉了拉吴尚道的衣袖,道:“家里还有人等着呢。”吴尚道收敛心神,与二道退了出去。 直退出了普陀山,吴尚道方才问道:“那老僧不知到了何等境界,让人仰望。”疯癫二道微笑不语。吴尚道不由有些沮丧道:“路漫漫其修远,却被你们扯进了是非圈子。”疯癫二道笑道:“不是是非人,不进是非圈,自己进了怎地来怪我们?”吴尚道苦笑,扯开话题道:“那老僧便是思不出本身了吧。”身神合一则神不外驰,吴尚道固然元神萌生,却远未到身神一体的境界,故而如雾里看花一般难以真切。 疯癫二道与吴尚道相差仿佛,略出一丝,便道:“恐怕已经是返璞归真的境界了。”吴尚道闻言默然不语,反观自己这一路走来,可圈点之处寥寥,却多有要被师父棒喝敲打的过失过错,不由脚下迟顿,烦忧缭绕。 三人御风回到崂山,山上一如走时的平静。虽然三位大人不在,门下却又壮大了几分。理诚每日在后山寻竹,今日突然心有所感,早早就回到了太清宫三清殿。他一进门便有几个道童上来请安,理诚虽然还比他们小一点,却也颇有气度地颌首回礼。 “清炎,”理诚叫住一个道童,“今日是你值殿么?” 吴尚道以龙门字派传徒,崂山外门道士却都是不分大小的清字辈。这里面又有不成文的规矩,凡是疯道门下,多以五行之水为道名,癫道门下却以火性为常。如清风这般常见混杂不在五行中的,多为杂属。 “本该是清焰值殿。”清炎持礼道,“他肚子不爽利,央我替他一替。” “那谁打鼓呢?”理诚微微皱眉,“我总是心里不安,像是等会有什么事。” “师兄,哪有那么多事来。”清炎笑道,“不是监院升座开讲,再大的事要人打鼓?不过既然师兄说起,我最近倒是收了个徒儿,本来是伙房里的,后来……”清炎正说得起劲,猛见理诚双眉紧锁,连忙道,“他生事可怜,我也只是闲暇教他打着耍子罢了,并未调进大殿来。” 理诚一向淡泊,并不像理灵那般喜欢管事。山上道士敬他是监院的开山弟子,把他的话当律令一般,更让他不敢轻易开口。“清炎师兄。”理诚松开眉头,正色道。清炎出家前曾在县上当过学徒,知道尊卑,见理诚用正语称呼,知道事大,连忙收敛了刚才的玩笑神情,躬身受教。 “这事我本没的说什么,只是咱们既然受戒修行,便得谨慎口舌。”理诚知道清炎也是受过初真戒的,一边把高出他半头的清炎拉到大殿角落,一边低声道,“师徒如父子,岂是私相授受能够拿来开玩笑的?” 清炎也是个有道缘的,听理诚这么一说,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连忙请罪。理诚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众师兄中开这种玩笑的不在少数,只是窃以为终究不妥。正教收徒,岂是儿戏,师兄你说呢?”理诚想起当日自己拜师的考验,心中也是一紧,又想到那袭白衣的清秀女子,不由叹了口气。 清炎还能说什么?连忙告罪。理诚心里荡开了,也懒得多说,径自往三清圣像前拈香祝祷。刚上了香,理诚便听到殿外风起,异香扑鼻。转眼间,大殿外两侧道幡翻涌,猎猎有声,金光闪烁,眨眼便至。 “老爷回来了”理诚心中激荡,一时竟抑制不住欣喜之情,高声叫道。 清炎一愣,再看理诚的眼神便多了一丝敬畏。他身为值殿,连忙纠集前后的道童道士,取了法器仪仗,迎出门去。 理诚跑在头里,等吴尚道等三人降下风头,他已经躬身候在阶下了。不一时,理诚身后钟磬齐响,琵琶弦动,笛箫传音,金铛木鱼,声声入扣。又有道士秉圭执拂,分成两列恭迎监院吴尚道。 吴尚道当中而立,疯癫二道侍立身后。只见他微微抬手,理诚便如被人托起一般,站直了身躯。 “升座。”吴尚道径直步入三清殿,浴手焚香,舞礼祝祷。 理诚虽然刚过十五,却也是自幼出家,当下指挥若定,不一时就调动了各等道士,齐奏,高诵。 吴尚道在三清像前落座,环视座下,见众道人衣冠齐整,神情肃穆,不由感叹崂山已有规模。他先从南海之劫说起,将前因后果说与道人们知道,以他人之灾祸为自身之惩戒。当时信息不便,众人知道观音道场只在须臾间便被妖魔毁了,不由心中惊恐。也有道士神色如素,都是心性修行略有小成之辈。 说完南海事,吴尚道便要下座散堂。只听得外面知客道人来报,有青城山玄玄道长并峨眉山苦竹道长,率门人五百,拜山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