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真见了吴尚道,快走了几步,只见脸上闪过一丝忧郁,又停了下来。吴尚道也不是那种见了姑娘便会扑上去抱着啃的人,漫步走到白素真面前,作揖笑道:“小姐别来无恙。”白素真一听这话,眼泪竟止不住留了出来。 “道长……”白素真见吴尚道身穿道袍,步履清风,尽显仙人之姿,再也叫不出“木头”两字。吴尚道见白素真尴尬,故意调笑道:“小姐在这里焚香抚琴,倒是贫道有些煞风景,不如告辞。”白素真一急,两忙拉住吴尚道的衣袖,垂头道:“小女子还要向道长告罪,且请亭中一坐。” 吴尚道边走边问道:“告什么罪?” 原来白素真那天被吴尚道抱住,只刹那间,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认出吴尚道正是当日被自己卷包而去的道人,心下恍然。眼下白素真将这事说了,又道:“小女子本性贪宝,还请道长见谅。”吴尚道笑道:“这也算事么?你已经进步很多了,不必苛责以往。” “多谢道长。”白素真也不敢抬头。 吴尚道只觉得白素真老是“道长道长”的叫他,十分不惯。吴尚道苦笑问道,“你是怎么算出我的行踪的?”吴尚道已经孕成元婴,乃是入道之人,寻常世间占卜相面之术对他而言都没用处。听家丁所说,找到吴尚道乃是白素真推算出来的,不由好奇。 说到这事,白素真不由两眼放光,适才小女子姿态一扫而空,得意笑道:“你那朋友从九华山取了一件宝贝,乃是地藏占察轮。”说着取出一个转轮一般的法宝,“用这个便能推算九生十类,过去未来!别说你一个道人,就是大罗金仙也逃不出去。” 吴尚道听了,正色道:“我是道,他是魔,并非什么朋友!你若真心向道以求证果,这些东西就该还他。”白素真不由神情一挫,略显委屈道:“这也不是他的东西,何况我都拿了,还有还回去的道理么?”吴尚道一挑眉毛,假装严厉道:“刚才还夸你进步颇大,只一个小小的轮子就试出真性来了。”白素真双眼登时雾气蒙蒙,又像要哭了一般。 吴尚道正要安慰,只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大笑。只见红衣飘飘,两列宫装少女踏花而来,一人手持红纱一边,铺出一条红地毯。赤明魔尊也是一身大红常服,就像是新郎官一般,踏着红纱进了花亭。 “不请自来,还望主人见谅。”赤明先向白素真行了一礼,又对道人道,“道友别来无恙?”吴尚道嘴角略牵,答礼道:“祖师庇佑,一切尚好。” 赤明笑道:“我听人说你来了,巴巴地赶来,却听到你不肯认我这个朋友,实在让人心寒啊。”吴尚道也笑道:“你我本就不在一条路上,我若是说你是我朋友,恐怕倒让你笑我虚伪。”赤明抚掌大笑:“果然真人真言,可惜道友嫌弃在下,否则真想认道友这个朋友。” 吴尚道径自坐下,道:“若是道友回归正道,别说朋友,就是结为兄弟也并无不可。”赤明微微一笑,也坐了下来,道:“那可求之不得呢。只是贫道敢问一句,正邪是怎么区别呢?” 吴尚道正色道:“正道自然是以清静为根本,以道德灵言五千字为纲领,清心寡欲,守弱不争。”赤明笑道:“那何谓邪呢?”吴尚道继续道:“一心攀高,贪得无厌,欲求无度,背信弃义,悖逆自然,皆是邪路。” 赤明起身走了两步,大笑道:“多谢道友!今日贫道才知道原来自己走上了斜路。只是敢问一句,正路对众生有何益处?邪路对百姓有何害处?”吴尚道一愣,道:“这还需要说么?行正道,自然了结烦恼妄想,得清静根。走邪路,势必沉沦苦海,永坠迷途!” “那么道友也认为正路是为了苍生好,邪道是残害苍生?”赤明转儿冷笑道,“我倒想问问,让苍生有吃有喝,有玩有乐,有什么不好?好吃懒做本就是苍生本性,我让他们顺应本性,率性而为,岂不正是自然之道!反倒是你们正道中人,偏要给苍生套上条条框框,偏要让苍生有福不享,做那些自残自虐的勾当,到底是谁在造福苍生,谁在残害黎民?” 吴尚道也起身道:“你我都知道人身难得,你断人慧命,削人阴德,也是为了苍生好?” 赤明又是一声狂笑:“世人只求这一世舒爽,哪管来生飘渺?再者说,便是苦修一世,来生必有福报?你我都是入道之人,想必不会信那些秃驴的谎话。道友扪心自问,便是道友这般天纵之姿,道缘深厚的,要想成真有多少磨难等着?何况如道友这般的,万万人中又有几个?含心忍性以求人身,万万万人中又有几个?”他见吴尚道不答,自顾自笑道:“恐怕一个都没有吧!大道施行,哪里那么简单让人都证了去!” “便是有那么一分希望,总得搏上一搏。你断人慧命,让他连这一分的希望都泯灭了,不是残害又是什么?”吴尚道皱眉道。 “哈哈,因为这一分都不足的希望便人人放弃生活,放弃乐趣,放弃幸福,过那苦修的生活,还好意思说是造福?”赤明笑道,“百姓自有机缘,你凭什么想让人人得道,个个成真?你要解民倒悬,民乐于倒悬,关卿何事!”老子道本就崇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谓教化世人的说法并不牢靠。吴尚道不能反驳,只是口宣圣号。 “我定立律法,沟通商贾而得百姓安居乐业,日用富足。兴修水利而粮食丰收,人人温饱。修桥筑路而往来便捷。只要遵循我定下的规矩,各个生在福地。我怎么都看不出我是邪的!”赤明大笑。 吴尚道听了赤明的直白,不住摇头,道:“我便是从你设想的魔境中出来的。那个世界,不用道法便能飞行万里。不用劳累打水洗衣,只需动动手指便可以。至于娱乐,触目所及皆是动人心魄,歌舞曲艺,想看什么便有什么。” “哦!”赤明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倒不知如何去那魔境?” 吴尚道苦笑道:“不过那个世界却是道德沦丧,人情冷漠,互不信任。为了钱,父子相残。为了名,辱及无辜。为了权,杀人无算。为了利,无所不为。到那时,就是亲身父子还要立下契约,新婚夫妇便要分财析产,小小孩童便心机沉沉……你就喜欢这种世道么?” “大道包含万有,一切都由生民抉择。”赤明笑道,“我要劝你行我道,你必然不肯。你若劝我归你道,我也不愿。与其做这无用功,不如各安天命,看生民百姓如何选择。至于你说的那个魔境嘛,其实只要有秩序,倒真是十足如我心意。” “秩序是有,却不是保护弱者的。”吴尚道无奈道。 “这就足够了。”赤明抚掌狂笑道,“强者为尊,被人鱼rou只能说明自己蠢!为何别人可以做到的,你做不到?出身家世么?哈哈,摊上了个好老爹?放屁!三皇五帝以来,多少世家败亡,多少世家兴起?为何人家祖宗能兴起,你却不能自己做这个祖宗?时运么?天意么?放屁!我命由我不由天,要说天意,让老天爷自己来跟我说!” 吴尚道心中闪过一丝悲戚,只觉得鼻根发酸,口宣圣号,道:“强者为尊啊。道友这四个字,解了贫道多年的疑惑。多谢道友。” 正是强者为尊,才有了弱者理当为鱼rou,为奴仆,为草芥。邪道想创立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所以有了扬州城,在表面的繁华富庶之下,是无数弱势者的哀嚎。 正道想创立一个道德大同之世,却也走上了“强者为尊”之路,一心想在力量上压倒邪教,以己为尊,推广自己的理念。可是如此一来,根本便坏了,正道还是正道么? 故而老子说:胜人者力,自胜者强。 当正道开山传教那一刻便已经背离了道祖教化。从那一刻起,这些集结起来的人再不是为了“自强”,而是为了“胜人”。 赤明恢复了满面春风的微笑,不见适才的狂相,递上一块玉牌,躬身道:“道友手持此物,凡御仙堂门下,见君如见本座。”吴尚道却没去接,苦笑道:“我看出来了,噬血魔君最多成就天魔。道友却是能够成就心魔的,千秋万世之下,人心不死,道友长存。” 赤明喜出望外,连忙跪倒在地,纳头拜道:“承蒙道友吉言。道友必证大道,有圣真授记,吾道必成!” 吴尚道微微退了一步,让过一礼淡淡道:“道友言重了。” 赤明起身笑道:“贫道没什么本事,看人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吴尚道也不多说,转身便走,白素真连忙跟了上去,低声道:“我跟你走。”吴尚道转头微笑,抛出葫芦让白素真上去,对赤明道:“道友留步。”赤明躬身礼送。 等葫芦飞上了天,白素真才顿足道:“可惜还有好多珠宝没带。”吴尚道本想将锦囊送她,听她这么一说,又不知道自己送这储物宝贝,会不会助长白蛇的贪性,不由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