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在路上告诉我,这几年啊,村里收成不好,人都跑光了,地也不种了,房子也不要了,全跑到外面去了。我舍不得这块地方,就一直在这儿。 我想,是啊,老伯要不是舍不得,也不会在这个天来地里种麦。又远又可能碰上倾盆大雨。 “好了,走快点吧,这离我家还有点距离。”老伯催促了一声,我就加快了脚步,但又走了好远,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是没见到一个房子或者群落,我就有点颓邂了,我问老伯,大概还有多远,老伯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年轻,还怕走路吗? 走路我不怕,就是,这么远,还这儿都没人,觉得不对劲地很。 我前后眺望了一下,除了远去的麦地,荒草、灌木和野生动物,地方摆设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我在想,我是不是走错路了,又回到了原点?但有老伯在,他既然能来割麦子,路总认识吧。 就继续走吧,总会到的。 我安慰自己道,然后无意识地看了一下脚下,却吓了一跳,一张明晃晃的、发着黄的脸正望着我,两只瞳孔像被拆开了一样,无神而惨白,往里深深地陷着。我看不清这张脸背后是男的是女的,但他好像盯了我很久一样,在我发现他时,嘴就咧开来笑,笑地人不自觉毛孔就张开了。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把眼睛揉了揉,我到底要看看是什么,地下是什么,然后才发现,原来地上有一滩泥,老伯的脸被映衬上去了。 不,不对,之前那张一定不是老伯的脸! “怎么呢?”看我低声惊呼和奇怪的动作,老伯也不由停下脚步,问我。 没事,没事,是那会儿风吹地大,冷了肚子了。我捂着自己的肚子,告诉他。 “是不是饿了?”老伯望着我,然后像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样,低叹了声道:“收成不好的时候,和你一样,村里是经常有人挨饿的。” “今年收成好了。”我想打破这份尴尬,就借机发挥道,“老伯,你看你家那麦子地多好,黄葱葱的。” “是啊。”老伯一提自家麦子就不由喜笑颜开了起来,嘴上露出两颗深深的门牙。他脸上现出一丝农人特有的憨厚,招呼我道,“待会上了我家,就给你弄小麦粥。” 我点头,说好。 而这会儿,我不经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好像比平时多出了一块,一闪一闪的,在我注意到的时候,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我干咽了一口气,头皮都竖起来了,脖子后更有一种被人吹着气的感觉,一呼一吸的,都凉到骨子里了。真是怪了,先是看见一张脸,然后又看见一个多了影子。 我特意多看了几眼走在我前面的老伯,他腰杆挺地直直的、往前走着,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我就拍拍自己的脸,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和老伯走了不下五里的路,我的脚走地都快酸了,他终于说了声,到了。指了指前面的一座房子,他说,那就是他家。 这座房子,突兀而高耸地立在田野上,周围也都是一片石块、黄土。我仔细看去,在他的屋前,还长着一棵大槐树,那棵槐树比我之前家看到的哪棵都要大,枝桠因为太重有的都落了一半下来,门口还有一些篱笆围成的墙。 “你先等我下啊,我进去请一下我媳妇,这外人来了啊,都得请一请我的衣服。”老伯说了一声就离我而去了。他把门一开,身体往里一钻,然后就看不见身影了。 我想,进屋通知媳妇有人来了就通知呗,怎么还说请媳妇。 什么,“请”? 我突然觉出不对劲。这“请”本来是佛家的话语,一般用在佛像上的,老伯怎么会用家这个字,还是对自己的媳妇?那一刻,我的脚不听使唤地往外移着,真的想马上就离开这。但心里又有一股好奇心,紧紧地摁着我,让我,再看看,看看到底有什么。 “阿力齐罗天丰……吾天齐,吾天齐” 忽然从老伯屋子里,传出来一些奇怪的声音来,那声音像被吊起来一样,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如急水,一会儿又如小流。 地也被跺地哗啦响,从窗影可以看见他在那儿手舞足蹈、蹦蹦跳跳。 “我不会遇见一个巫师了吧?”我咧了咧嘴,表情很尴尬。 在南疆,除了蛊师之外,还有各种术师,比如巫师、命师、风水堪舆师,种种。有的是真有本领,有的则是凭着这一块宝地,生出些发财的手段来,这几年,因为国家对旅游业的重视,许多人都来南疆旅游,有的买个纪念品就算了,有的还会问卦求签,这时候,打着一卦卜命、二卦算生的人就出来了。他不会把话给你说死,说个五六分,然后不管对或不对,都能圆,这样,也就越来越多人做他的生意了。 爷爷很看不起这种人,他曾经对我说,真正的能算命的,能算出你的三魂、八脉和九魄,缺了哪魂,他能把你引回来,少了哪脉,他能把你接上去,丢了哪魄,他能帮你找回来。但那些命师通常很奇怪,时常会呓语,还在某个时刻,会突然笑起来,或者哭,一般的人都是不敢接近的。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爷爷告诉我,命师们给人算生,就要减生,给人算死,就要减死,所以一般的命师都是不给人算生的,那样,触犯的东西会太多,得罪人是小事,得罪老天就回不去了啊。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命师?但想到对方淳朴的面庞,和一般的面孔,刚才还很正常地跟我对话,只是我要做姿势,我觉得,肯定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了。 就在这会儿,门打开了,老伯换了一身衣服,长袖摆、低裤腰,中间还有一根红绳,在身上绑着。 我指了指他身上的红绳。他说,这是他老婆留给他的,之前穷的时候,家里没腰带,他老婆就拿了这个给他做腰带,可是,可是,在前几年,他老婆就去世了。他就把这腰带留着,一直留到现在,每次干活累的时候,看一看,就充满了力量,不知道累。难怪,在麦地里,我会看到老伯会时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来,原来,是那根红绳。 我问,老伯,那你儿子呢,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他说是,儿子在前几年就出车祸死了。 我的心一震,好像被什么电了一样,没想到,看上去很普通脸上经常还带着笑容的老伯,竟有这样悲惨的往事。 我往老伯的眼睛上一看,他的眼眶已经红了。是啊,再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相当于又把伤口揭了开来,怎么能不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