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 冷露无声,金桂微湿,不知秋思落谁家。 苍茫云海间,冷月漠然探着头,在风中半遮半掩,不肯显出真实面目。但这并不曾冲淡半分中秋之喜,月下人间喧闹无比,或赏桂,或思乡,或举杯邀月,或对影成双。 如此喧嚣之中,便有人越发孤单。 那是一个孤伶伶的寒家小院,无酒亦无喜,桂树挂着残花无精打采,柔和的月光洒到这里也变了清冷。院中一个青衣男子负手而立,虽是一身布衣,身形削瘦,却掩不住他的轩然气度。 他的嗓音却是温暖的:“珊,歇一歇吧,今天是中秋。” 顺着他的目光,桂树下的阴影突然动了起来,月影下钻出一个纤细的身形。那是个年方三五的女子,梳着少女的常见的发髻,耳垂上的璎珞反着月光,顿时让院中色彩灵动了起来。但她的神色却是冷淡至极,声音也毫无感情:“歇一歇,让楼筱阁从此逍遥了?” 她虽这么说着,却也一步步挪到月光下。短短十几步她竟走了好半晌,还微微气喘,看来确实是疲惫至极。这时那男子才看到,她雪白的手腕上竟有两道深深的刀口,血还没有止住,一滴滴在地上画出诡异的图案。 他一步冲上去扶住她:“珊,你又伺毒了?” 被称为珊的少女反应极快地推开,却还是有血流到了他的手上,不由得皱了皱眉:“小心我的血有毒……关你什么事?今天中秋,正是毒物阴气最盛的时候,我要加紧制药。顺利的话,再过一个月你就可以大成了,冷青。” 说出大成两个字,她无神的双目陡然放出神采,似是看到了什么希望。冷青却是心中一紧,看着她的神色,目光渐冷。 他眼神中的关切也渐渐消失,一丝迷茫悄然泛起。而他藏在身后的右手,染血之处已成伤。 他的血缓缓渗出,与她的,归于一处。 旧梦 珊看着他背过去的手,语气突然和缓了些:“你刚刚想做什么?” 好久没听她这般说话了,冷青仰首望月遮去眼中不安,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是中秋。” 珊正熟练地用怀里白布缠着伤口,干瘦的手上不见一点血rou。她冷冷地看了一眼树下阴影,淡漠道:“家好月圆才庆中秋,你把这里当作什么?家?” 家?好熟悉却又多年未闻的词。一种虚空而来的脆弱突然击中了冷青,是啊,他与她早已没有了家,那个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自己初见她时,身后追兵无数,冷箭呼啸,他一身伤痕扑倒在地上,以为已经到了末路。是她淡漠笑着扶起自己,就像现在一般,唇角微翘,眼神却冰冷无比。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珊慢慢走到他面前。因为背对着月光,她的身影仿佛笼在微黑的银纱中,神圣却又神秘。 她启口,声音带着某种魔力:“你还记得当年许下的诺言吗?” 冷青转开目光,没有看她。他怎么会忘记那一夜,那时,这个为他复了仇、却也改变了他一生的女子也是这样背对着月光,只有耳上的璎珞闪闪发亮,映在他的眼中,却像是复仇的火苗。 “我为你报仇,你做我的毒。” 他应下,身上的血还在缓慢地流,绘出凄凉的图画。他抬头直视着她明亮的眸,用已经呼喊得嘶哑的声音说:“我答应。” 然后他听见弑母仇人的惨呼,绵延三里,数日不绝。他看见曾经的朱门化成了血红,所有人跌跌撞撞从里面逃出,却没有人能逃过毒物的伤害。曾经的高门大族一夕覆灭,几世繁华,终沦为地狱。 而他的眼一直在看,看着呼声起,人声寂。他眼中映起熊熊火光,随着大仇得报,落成灰烬。 入毒 从往事中恍惚着醒来,冷青的嘴角微微翘起:“是的,珊,我都记得。” 他当然记得,珊为他报了大仇,却因为以身伺毒,再无法使出当日绝艺。他自此了无牵挂,而她的仇却因为他,再无得报之日。 从此他成了她的毒,日日浸于她精心调制的毒中,渐渐将全身血液化为毒物,与她一般。只是他入毒时日尚短,她的血依然可以伤他,他却毒不到她分毫。所以她一日日焦急起来,天天捕捉毒物,甚至以身相伺,只希望他能早日大成。那一日他入过毒,不小心将毒液洒在树下,却见百年老桂一日凋零,不禁感慨毒性之烈,却没有丝毫怨意。 是她成就了他不可想象的梦,他一世为毒又算什么。只是…… “珊,你明知道救我的后果,为什么要出手?” 这句话他已问过了无数次,珊却从未回答过,这一次也依然是久久的沉默。冷青淡淡拂去心头莫名的希望,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但这一次珊开口了,带着玉石的清越,跨越虚空,直刺到他的心里。 “我以身化毒,虽得大成,却也未必能得手。如果有人做我的毒,等于以两人之力合击,把握更大。” 毫不掩饰的回答,让冷青本就迷茫的眼神彻底黯淡了下去,犹如大仇得报那一日的死寂。他再不说话,起手将外面青衫扯下,一个纵身跃入了她刚刚调好的剧毒之中。 撕裂般的痛苦立刻包围了他,他狠狠咬着手臂,却发现连自己的血都变得苦涩。他拼起最后一丝力气望向她,正看到她默然回望,带着安静的笑意。 她看的不是他,只是武器。他猛地松开口将手臂放下,毒液浸入伤口,痛得几乎眩晕。他却凝聚起最后一点神智,微微地笑。 只有在这时,他才能忘了她。他早已中了她的毒,在心底。 楼筱阁 也许是这一次的毒性太烈,也许是他没有自小服毒的抗性,冷青终于病倒了。虽然强撑着病体说无事,珊还是少见地换了出门的衣服,要为他买药。冷青拉住她冰冷的手:“就快大成了,何必费事。” 珊的手指一紧,他敏感地发觉,轻轻松开。珊深深望了他许久,轻声道:“这里的小店找不到能治你病的药,你和我一起进城吧。” 如果真的拖不下去,也可以即时制毒,是吗?冷青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反驳。看着她默默扶自己上车,又不断地翻着手中黄册,他虽早知结果,却依然止不住地心下落寞。 为了能帮上她,他也偷偷看过那本毒经,却不想在入毒之法的详解之后看到一句附注:大成之日,阴阳相衡,杀身取血,是为极毒。 珊一直不曾说过大成后会怎样,报仇后又要怎样,待看过此书,他已明白缘由。 又能如何。从在摇晃的马车里,他斜斜依着她同样瘦弱的身体,已是心满意足。 连赶了两昼夜的路,便是珊也有些支持不住,更不用说本已虚弱至极的冷青。好容易到了城里,她拖着他扔到床上便要出门去找药,却在刚刚跨出房门的那一瞬,发出压抑的低呼。 冷青虽然昏昏沉沉,耳边却无时无刻不听着她的声音。听到她这一声失常,顿时明白,没有谁能令她失态至此,除非……是他。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将她掩在身后。左手挟出匕首一划,右腕上的血顿时汩汩流下。这是他的血,她的毒,他们的武器。 这一幕,他不知道已在心中设想过多少次,只希望能助她成功。然而珊却似失了向来的冷静,只是微微颤抖着,丝毫不动。 他不明就里,但依然坚定地将她护住,目光狠狠刺向眼前的男子,声音虚弱而坚定。 “楼筱阁,是你。” 罢手 他从来没有见过楼筱阁,这个让珊恨之入骨的男子。但他深知是他让珊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兄嫂,世界上唯有这个人,才能让珊心心念念。所以当他挡在珊面前时,他并没有出手,而是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他。 他只是武器而已,珊的武器。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希望珊能像对楼筱阁一般记住他,即使那是被恨着的。 这于他已是一种奢望。 楼筱阁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对面,晚风吹起他的衣角,低低地飞扬,没有丝毫凌厉之意,只是一味的温和。冷青细细看着他的眼神,却读不出任何心思,不由一怔,轻轻扯了扯身后珊的衣襟:“动手?” 珊并不说话,缓缓将他的手拨开,手指冷如冰。与她靠得太近,他能感觉到她强抑着自己的呼吸,迟疑着,抉择着。他不由得回过头看她,看她眼中大片的迷茫与挣扎,许久,转为清明。 蓦地,布帛撕裂声响起,接着手腕上一阵温暖,是她在为他包扎。冷青愣住,僵硬着身子不敢移动,楼筱阁却自苦一笑,竟就这样转身走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淡然而无奈地笑着。那背影潇洒而落寞,却没有丝毫防备,竟是全然的信任。冷青终于微微牵动右手,低声问:“为什么?” 珊依旧不答,灵巧地打上最后一个结,突然用力将他推入房中,寒声道:“我去买药。”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竟惊觉与楼筱阁有几分相似的寂寞,轻声而应。 “我等你。” 三个字轻得似乎要随风飘起,却让她的身形顿了一顿,可惜相隔太远,他看不清。 再会 原本就已经病得体虚,刚刚一番对峙,更让冷青病上加伤,倦意汹涌而至。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只觉得身上寒热交加,忽而严冬忽而酷暑,像是一个噩梦,却又怎么样都无法醒来。 朦胧之中他听到她的声音,无来由地精神一振,清醒了几分。一股热流从口中涌入,顿时驱走了所有的束缚,他睁开眼,看到她手执药碗焦急的样子。 “我没事了。”他强自坐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药一口喝下。药极苦,他却甘之如饴。 但终归是久病未治,药效只是一时,他的眩晕依然不退,手一抖差点摔了药碗。珊急忙接过,怔怔看了他好久,生涩说道:“你不要睡。” 她是怕他一睡下就再醒不过来。可本来应该是柔声的安慰,在她口中说出却是五分命令,五分恼意。冷青斜斜倚在枕上,话语不知怎么有些不受控制:“那你说点故事给我听。” 珊大概从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竟然没有发火,只是表情更加僵硬:“我……不会。” “那就说说你自己的过去,”冷青也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他微笑地看着她,“你是有故事的人,不是吗?” 曾记 她久久地沉默了,房中烛火摇晃不定,忽地,噼啪作响。她受惊了一样抬起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戒备,凶狠,满心是恨,却无能为力。 她轻声地开始。她说她的哥哥叫谢之戈,她叫谢珊,因为自小失怙,他们二人相依为命。谢之戈师出毒门正宗,年纪轻轻便声名在外,武林中无人不知。快意江湖数年后,他与同门师妹观海相恋成亲,为保安宁,一朝退出江湖,不再涉入武林之事。 珊自小就不离兄长左右,也略微习得毒宗之法,只是谢之戈说习毒伤身,不许她多加深入,她也只能偷偷研习。本以为日子便会这样一无波澜地过下去,却有一天旧友楼筱阁来访,与谢之戈密谈一日,不知为什么不欢而散,离开时连话都不曾对她说一句。 再见就是血海深仇,那几日谢之戈病得蹊跷,连日卧床,连面都不肯让她一见。楼筱阁却似早有准备,直闯进去,毒液四溢,血溅当场。嫂子观海闻声赶到,却不悲伤,那么温柔可敬的女子,未曾一语便横剑自刎,随他而去。 楼筱阁不劝不动,落泪长叹而走。当时珊从外面买药归来,在门外看到了一切。转瞬之间,家破心死,只留下了观海留下的那对璎珞耳饰。 从此她拿了哥哥的毒经日日钻研,天涯海角地找他。可是数次交手,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不仅说话,连靠近都不能就被他所伤。她逃得迅捷,他却也找不到她,便这样年复一年,她遇到了冷青。 “没有你我杀不了他,”她放下药碗,静静地看着烛火,幽幽的火苗在她眸子里若隐若现,“所以你不要死。” 在那一瞬,冷青其实很想问她为什么刚才不出手,可是多年来的习惯让他终于没有问出口。 他只是她的武器而已,不应该有太多奢望。他沉沉地陷入昏迷,漆黑的梦境,却因有她而温暖。 月满 他没想到会再遇到楼筱阁。 珊说楼筱阁当日并没有出手,一定是身上负伤,所以不会留在城中,更会以为他们早已离开,不会回来找人。他相信她的判断,也就放心地住下养病。只是她日日早出晚归,回来则默默看着他不语,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让他甚是不安。 那一天珊去买些补品,他则分头去买药,不想就在药铺之中看到了他。 当时楼筱阁正在柜台后埋头写着什么,并没有看到他走进来。但冷青甩手挥血的刹那他便反应了过来,皱眉喝道:“你做什么!” 果然是珊追杀了数年都不能正面交手的强敌,冷青还没有见他有动作,自己撒出的毒粉与血就一并被驱了回来。他后跃避开,看到楼筱阁从疑惑转向了然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一击不成,冷青不再恋战,返身就走。楼筱阁急道“且慢”,还抓着纸笔就追了出来。他只听得衣襟风响,劲风袭来,哪里还敢停留。幸好他本来就是名门出身,功底极佳,顺利地远远遁走,直到确认甩掉追踪才重回了客栈。 一进屋他就抓住珊的手:“快收拾东西走!” 珊本来正在出神,看到他回来居然有几分惊喜,但他手上滴下的血马上让她的喜悦转成了冷意:“出事了?” “刚才看到楼筱阁了,快离开,他应该很快就能想到这里!”这也是冷青不顾危险回来的原因。楼筱阁第一次就是在这里见到他们,如果想到他们还没走,一定还会折返! 珊的手依旧极冷,她缓缓推开他的手,眉间笼上了煞意:“可是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午时了,今天……是十五。” 月满之日,即可大成,冷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熟悉的毒液赫然入目。 她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他的心突然空落落坠了下去,却只是坠着,始终达不到绝望的底。 毒吻 绝望只是一现即隐,早知有这一天,冷青并没有退缩。他专注地看她的决绝,眉宇间尽是平静:“现在?” 他知道楼筱阁随时可能出现,他们只能一赌,随手扯下外穿的长衫就要入毒。珊突然反手拉住他,笃定地摇头,却不说话。 这一次,她的手是暖的。冷青僵硬地感受着她拉过自己的手,顺衣而上,轻轻抚上自己的眉心。他的目光慌乱地与她相对,怔怔地看着她唇角含笑,耳边艳红的璎珞反射着血一样的光。 时光似乎静止了,他第一次深深地望进她的眼中。她的眸子里没有冷漠,没有恨意。她在笑,眉梢在笑,眼睛在笑,唇边在笑。 冷青突然明白,原来她一直懂得自己,只是那身上的仇压得太紧太重,她没有资格去爱。他第一次把她抱在怀中,坚定的臂膀紧紧环绕:“珊,我爱你。” 只是后面的话,他无以为继。爱她又能怎样,他不能以她为妻,他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她的毒。他们的相识本就是一场豪赌,规则叫做没有爱。 珊在他怀里沉默着,许久才抬起头来,凄然一笑:“对不起。” 她的唇艳红得诡异,隐隐有血腥的气息,冷青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血迹。他下意识地想擦,突然眼前光线一暗,是楼筱阁。他依旧是第一次相见的那样,温和地看着他们,只是手中似乎还拿了什么东西。 他没有思索,松臂,上前,想将珊护在身后。但不等他抖出匕首,珊却突然束起他的手,踮起脚来,轻轻地吻上他的唇。 他再也动弹不得,因为她的吻是爱,也是毒。 化药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僵硬,连她手心传来的点点温热都在消失,他知道这是因为她血中的毒。他徒劳地睁大着双眼,任珊将自己扶到椅上,看她将耳边璎珞取下,浸入她调制好的毒中。那璎珞通体血红,一入毒中却沸水样翻腾,最后化为白沫。 “最极致的毒其实一直在我身边,只是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珊似乎没有看到楼筱阁,只是有些感慨地望着那梦境一样消逝的璎珞,似乎告别了多年来的羁绊,轻松却有些不舍。 以身化药,各得解脱,毒经最末几个字猛然闯进他的脑海。“珊——”他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急切间竟发出了声,却在毒性发作下再说不出一个字。 珊白晳的手指轻轻搅着毒液,三分不舍,三分欣然,掩藏在四分淡漠之下:“嫂子把这璎珞给我的时候说过,这毒只能为一个人而用,我还以为从来没有用到的一日。” 她静静走到他面前,第一次露出清澈得看得到心意的微笑:“谢谢你,冷青。” 然后她轻盈地纵身入毒,没有给他任何挽留的机会。或者说,从救他,到制毒,到复仇,到现在的计划,她始终都cao纵着一切,不给他任何决定的权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安然合眼,笑意盈然。 因果 他再醒来已经是数日之后,身不知在何处,只有楼筱阁留下的厚厚书信。他这才知道,原来谢之戈的死确实是楼筱阁下手,却也是他自己的计划。 毒宗之毒,本就是以命换命,谢之戈名声虽响,却是修习得越深便越无法摆脱反噬,日受煎熬。而观海身为他同门师妹,受此影响也渐渐显现,他这才明白毒门之中为什么从来无人能得善终。 可毒门之主早就破了大成之限却无异状,虽然也已故去却是寿终正寝,这让他们判定这毒必然有法可解。所以一代用毒名家谢止戈却禁止珊学毒,自己则与观海日日钻研毒经,只望能寻得破解之法。不想终于明白,却是无言相对。 以身化药,各得解脱,此为毒经终结。他们二人苦苦研习数年,终于明白是需要有同为毒宗之人以毒攻毒,以自己的生气为解药相救。两个人,只有一人能活下去。 此法一经探得,谢止戈与观海便默然无语,各自掩卷不提,但不久之后谢之戈却偷偷找到了楼筱阁。 其时楼筱阁在江湖中并无名望,却在一次偶然中救下谢止戈,两人于是成了好友,谢之戈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楼筱阁身有秘术——语为剑,言为灵,但凡开口,必有人伤。所以楼筱阁一直只能孤身一人,无亲无友。只有谢止戈夫妇知道他的秘密,能与他用纸笔交谈一二,因此他与他们二人也甚是交心。 就是那时谢止戈想到了他,把自己的一切计划都和盘托出,希望楼筱阁能助他一臂之力。他自知中毒太深,大限将到,请楼筱阁相助以身制药,希望能换得心爱之人的性命。楼筱阁沉默着答应,却不想观海亦是用情至深的女子,竟弃了解药交给珊,决然自尽相随。 于是就有了珊看到的那一幕。只因楼筱阁不能开口说话,珊视他为敌,若非刺杀决不给他书写的机会,事后又遁走无形,他始终没能向她解释。那一日他终于找到他们,他知道一切都将终结。 在信的最后,楼筱阁写道:“那一天我看到你挡在她身前,她满眼的焦急,再无一分仇恨,我就知道这仇恨终将止歇。” 未央 楼筱阁的的墨迹刚劲有力,直欲透出纸面,冷青知道这是他郁积了多年的不甘。但他无暇四顾,急切地推开房门,正看到远处楼筱阁抱着珊缓缓行来的身影。 “珊!”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全然丧失了平日的冷静和沉默。她以身化药,所以他才能存活至今,可是她……她岂不是…… 直冲到楼筱阁面前,他才看清珊紧闭着双眼,却显然还有生气,不由得又惊又喜。楼筱阁淡淡地一笑,将另一封信交到他手中。 “璎珞为止戈之生气,有其相解,性命无碍,但能否醒来仍是天命……”冷青一字一字地念出来,声音竟紧张得嘶哑。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惊喜地抬起头,正对上楼筱阁探询的目光。 他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的打算,急切地接过珊,才发现她轻盈得好似没有重量:“既然毒性减退了,我的血也有毒,以毒攻毒,总有一日可以化解。” 对方无奈摇头,指了指天命两个字,冷青不假思索,坚决道:“她一日不醒,我就等她一日。一世不醒……” 他顿了顿,坚决的神色温柔起来。他终于明白那一日珊为什么不肯对楼筱阁动手。她那时候还不知道真相,却出是见识过楼筱阁的出手的,她知道如果真的相拼,就算能伤得了他,冷青也必将死在楼筱阁的手下。 不知从何时起,她在意的事物,从仇恨换成了他。 “她一世不醒,”冷青抱紧手中的人,好像抱住了这全天下,“我就等她一世。” 楼筱阁有些震动,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黯了黯,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冷青看着他的表情,心生感触,轻声道:“她必是感激你的,何必强求。” 是什么样的信任能让谢止戈把性命交之于他,是什么样的情能让他不惜背下杀友的罪名,经历了这么多,冷青早已想得透彻。可惜观海竟是那般干脆地回绝了他,用她自己的生命。 她和珊的决绝何其相似,但幸运的是,观海的决绝,却换来了他与她一生的相守。 楼筱阁微微点头,有些释然,却也有些惘然。他看着珊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沉重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冷青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他再也不会放手。有些人,即使再爱也只能放弃,因为没结局,就像楼筱阁与观海。而有些人,希望再小也不会放手,因为有爱的存在。 比如他与珊。 毒之殇,情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