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决带着一种很复杂的感受接过实为变相请柬的书函,还真是商去非的字,语句之中不乏喜意,又是得意,又是对他如今还是光棍一条的各种鄙视挤兑。 这家伙…… 钟离决笑了笑,放置一边,再看公文,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连商去非也要成家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从小孤家寡人,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对家庭亲情的印象一直是朦胧的,那种东西对他而言有和没有似乎没什么差别。 只是偶尔,一个人过年过节,看着其他人一家人和和乐乐,同进同出的时候,心里会产生有一种渴望。 如今,王修阅要成亲了,商去非也快了,昔日兄弟里也有几个抱上美娇娘了,这世上独身一人的,好像就只剩下自己一样。 他推开公文起身走出营帐,面对着深浓夜色,面对着南边看不见的城池,心中怅惘:他的家,又在哪里? 或许没有人相信,那日他更希望粉身碎骨的是自己而不是未名,那样,既能成全自己,又能成全她。 他轻叹一声,正想回去,忽然眼睛一眯,发现远方空中好像飘着一个黑影。 看了两眼,他神色陡然凝重,不是好像,天上确实有一个黑影,而且还在急速向这里靠近。 到底是经未名训练过的,虽然时间不长,又因为年岁大了,不可能成为什么绝顶高手,但今日的钟离决也远非昔日可比,可以说他现在和普通人是有很大区别的,无论是机警性,还是反应能力。行动能力,都拉开普通武者很大距离。 依他所见,那黑影能持续飞高,速度快极,并且等到被自己看到了才被察觉,那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是真正的高手,军营之中无人能敌。 难道是周国不甘心,找了个武林高手来恐吓,搞破坏? 事实由不得他深想,他保持着镇定迅速下达指令。无论来者是谁,只有他心怀恶意就要让他知道普通军营也不是那么好揉捏的。 然而等巡夜军人聚集过来,布好阵仗端起武器。已入睡的人们还没能出营,那道黑影已到了近前,凌空手一挥,人皆倒伏,只有一个钟离决还能站得住。 只一挥手……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这是什么人哪,简直是传说中的妖魔之力。 钟离决却在那一挥手中看到一抹熟悉的东西,那段时间训练他与他对练的人只有未名一个,他的身手他也有所印象,眼前此人的身形手法上,与未名倒是有几分相像。 莫非…… 就像为证明他的猜测。黑影闪身上了一只营帐的顶,俯视下方洪亮问道:“钟离决何在?” 是桑瓜! 这个声音钟离决并不陌生,当即出列几步:“我就是钟离决。桑瓜是你吗?” 黑影直冲而下,钟离决这才发现他身上颇为狼狈,衣衫破裂,断口处不乏新旧交加的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你这是……” “真的是你?看来我运气不错。”桑瓜抹了把脸毫不迟疑地拿出一撮白色的东西。“出事了,苍苍和师兄都有危险。需要你的支援。” 钟离决接过那东西一看,竟是参杂着几根黑发的白发,雪白的颜色却是丝滑柔韧的触感,好似少女头上青黛,不像那些老人的白发,干枯易断。 这头发是苍苍的无疑,但是,钟离决有些不能置信地问道:“你师兄?未名?” 三月十八,洛阳军营收到周国使者来信,大央辅政王永国公,慕容苍苍被捕,要想要回人,以城池来换。 此等重大消息被一级级上报,千里加急传进盛京,终于在月末的早朝中送进大央新帝的朝堂。 满朝震惊,反应不一,摄政王殷翼与平章政事王修阅同时主张救人。新帝遂力排众议,一面着王修阅安排与周国谈判,一面命殷翼负责出兵事宜。 周国如此相欺,纵然大央变革之后国力大减,人心未收,亦要与之一战,不但是要救人,也是挽救国家的尊严,让周国人知道他们大央子民可不是好欺负的。 而与此同时,钟离决已在边界整兵待发,同时亲自率亲信跟随桑瓜潜入周国。 苍苍眯眼迎着火光,也迎着火光边那张娟丽的脸。“几天前你还嚣张无比地俘虏我,如今风水轮流转,阶下囚的滋味如何?”苍苍耸肩笑笑:“不如何,还好也不是不能忍受。”比起前世在凤凰台下不见天日毫无希望的三个月来说,此时已经很好了。但同时,也就是因为有希望,才无法忽视煎熬。“你们拿我向大央换什么?”周秋晨微笑道:“几座城池而已,你说大央会不会换?”“割地?”苍苍挑了下眉,想了一会儿,“若大央妥协了,就是执政者无能,新皇刚登基,还是以不正常手段登基,人心未稳,一旦妥协,百姓必抗议,政府失去威信,整个国家士气都会散掉,没有几年根本恢复不了。”“可若是不答应,等于说大央皇帝连有从龙之功的臣子也保不住,窝囊这个名声他是背定了,之前保他的人将背负无数骂名,而其余几个皇子又将蠢蠢欲动,大央还是会乱。”周秋晨坐在椅子里神态端庄的笑着,有一种把握全局的笃定。苍苍吁了口气:“看来不打仗不行了,可周央两国国力、兵力都相当,你们即使已做好准备取得先机,也未必就能打赢。”周秋晨不以为然:“听说你们几十万中央军至今未有归顺,朝堂之上更是各自为政。”“彼此彼此,周国亦非团结一心。”周秋晨眼中闪过恼怒之色,厌恶冰冷地看着苍苍:“这不需要你来担心,反正你这种贪生怕死之人,无论哪方胜哪方败,都逃不过一个结局。”说罢拂袖而去。牢房里除了肃穆如泥像的守卫,再无多余的人,安静得只能听到炭火燃烧之声。苍苍撇撇嘴,却是松了口气,向后靠在冰冷墙壁上,垂下纤柔的睫毛。从刚才的对话中,差不多可以确定,周景宁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否则周秋晨不会恼怒。可没有参与是否代表他不知情呢?不,不可能,这么大的动静,他身为一国之君若无所察觉真是白活了。可知情的话,他又是什么态度呢?放任自由?还是欲阻拦却有心无力?虽然对这个周景宁没有好感,但他毕竟是未名一母同胎的兄弟,他能站在他们这边的话,于公于私都是好事。不知道桑瓜那边怎么样了。还有未名,他已经有了心跳,上次走得匆忙,没看他恢复呼吸了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应该不远了吧?冥冥中的神啊,他已经遭受那么多不公和苦难,请你们这次务必保佑他平安归来。“师姐怎么办?我们到底救不救人?”深夜的皇宫林子里潜伏黑蒙蒙的身影。“你又把握同时把人救出来吗?师父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大师兄不能轻易移动,只救一个外人有什么用?”“师父说慕苍苍不是外人……”“你说什么?”“啊,没有没有,我是说,我门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师兄师兄,刚刚得到消息,洛阳两万央军压线,后方还有十万大军赶来,周国这边明日要将慕苍苍带过去,你看我们路上要不要出手?”“消息可靠吗?”“这……”……“通知他们了?”深深宫殿中,一道沙哑声音响起在黑暗中。一人颔首:“就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了。明日太后或者皇……周秋晨至少要去一个,如果能利用这个机会各个击破营救,是最好了。”“呵呵,只怕他们并不乐意。”沙哑声音讽笑道,“钟南山一线,除了莫丹阳和个别人,有谁将慕苍苍放在眼里?他们只会埋怨这个人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要他们放弃皇宫而去救她,难。”“那怎么办?他们不去谁能敌得过那些武林高手?”“子演,你去吧。”“我?不行的不行的,我走了,陛下你怎么办?”一道修长的身影自暗处步出,来到密闭加锁的窗前,依稀光线照出他脸庞上的面具,露出来的一张优美唇线讽刺勾起。“想不到我周景宁也会有天,在自己宫里被监禁。”周子演跟着走过来:“这也不怪您,太后有备而来,请来的人又实在太厉害,大家怕你有损伤,不敢硬来。”他看着眼前这道挺拔却实则文弱的身影,不期然想到另一道相似的身影,如果是他,大概挥手间就是人挡杀人神挡弑神。可见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不但要有在外的力量,自身也不能是个软包,就像现在,一个不慎失去自由,只能希冀别人。“我不如他多矣。”周景宁忽然叹道,目光惘然,我以为我掌握了很多,最后却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不能离开,他至少还能选择怎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