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王澜去金陵,陈文进便带着陈思泉来了杭州,这次王澜的神色淡淡的,一没有亲自出去迎接,二也没有以往那么热络,只是叫人请进了书房,让人上了茶便罢了。 陈文进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相貌斯文,倒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总是不停的转悠,好像在思量能在什么事上占便宜似的。 王澜和他也算是年轻时候就认识了,这几年虽然没碰面,却也就生意上的事和儿女亲事通了好几次信,对这个亲家,王澜虽然不甚赞同,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很会钻营,于仕途上也会走的更远。 而站在他旁边的陈思泉,倒是更像陈夫人一些,容貌俊秀,举止斯文,听说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的庶务了,看来能力也是不错。 王澜犀利的眼神让陈思泉很是愧疚,低着头不敢直视,可陈文进却神态自若,还带着笑:“我知道观涛兄心中肯定又气又怒,其实我也很是无奈,思泉和令媛打小定亲,看得却是两家老夫人的面子,如今老夫人病重,思泉为老夫人祈福,这也是做子孙的应尽的孝道,如今退亲也是为了侄女好,怕耽搁了她。” 王澜冷笑:“原来你还记得这门亲事是两家的老夫人定下的,当初,先慈与令堂本是闺中密友,一直想要结儿女亲家,却因为都没有女儿,这门亲事就作罢了,后来蘅儿出生,是令堂提出结亲,先慈也应允了,从定亲到如今也有十二年了,你一句话就要退亲,当两位老夫人的约定是什么?当我们王家是什么?” 陈文进道:“你也别生气,这也是为了孝顺老夫人,没法子的事,更何况老夫人病了快一年了,侄女却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实在让人寒心,这次我一说怕耽搁了侄女要退亲,就连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她心里若是对未来的孙媳没有不满,又怎么会默认退亲呢?” 王澜怒极反笑:“照你这么说,倒不是因为怕耽搁我们蘅儿才退亲,而是为着她不孝顺老夫人?你说老夫人病了快一年了,谁知道这事?你们捂的这么严实,不让人知道,反倒说我们不去看望,这是什么道理?” 陈文进被说得没了词,也觉得没面子,沉着脸不说话了,陈思泉在一旁哀求道:“世叔,这事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侄儿自知耽搁了蘅儿meimei,并不敢祈求原谅,只愿世叔别气坏了身子,不然侄儿可真要以死赎罪了。” 见陈思泉话说的软和,态度也真诚,王澜的怒气倒是消去了一些,陈文进也冷静下来,慢慢道:“观涛兄,你我认识也有二十多年了,一直以来咱们都是亲家,关系自不必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替老夫人祈福的确只是一个托词,可退亲却是势在必行的,这么说也是为了给两家脸上都好看罢了。” 王澜道:“既然如此,你且说说你退亲的真正理由,若是我王家没理,我二话不说,定亲的信物双手奉还,不敢高攀,若是你陈家无理取闹,我王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陈文进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我要退亲的缘由有二,其一,我听闻你大舅兄收留了永安侯的孙儿在家中?观涛啊观涛,你大舅兄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你在京城待了这一年,也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如今皇上忌惮英王爷,早就有整治他的意思,但英王爷手握兵权,朝中故旧也多,皇上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动手,两边正僵持着,你大舅兄却偏偏收留了永安侯的孙儿,谁不知道永安侯是皇上的老师?是英王爷最忌惮之人?他这么做就相当于站到了英王爷的对立面,英王爷正要杀鸡儆猴呢,他偏偏就送上去了!实不相瞒,我明年年底在金陵的任期就满了,本想活动一番往京城调,将来咱们都在京城,也能相互扶持不是?可偏偏一听说我是你的儿女亲家,都不肯帮忙,说你大舅兄公然与英王爷作对,实在不敢淌这个浑水,你说无缘无故的,我冤不冤?” 王澜一怔,半响才道:“第二个原因呢?” 陈文进道:“其二,我知道观涛在京为官,家中只有侄女和一个姨娘在,侄女孤身一人,不免凡事都要依靠舅家,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我怎么听说侄女与她的一位表哥关系匪浅?若说本就是表兄妹,关系好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我却听说齐家那位少爷都十七八了还没娶亲,进出王家内宅,跟在自己家一样完全不避讳,侄女和他的关系更是亲密,常常在一处说说笑笑,若是二人有情,观涛成全了便是,何必又与我们家思泉结亲呢?” 王澜目瞪口呆,道:“你这是听谁说的闲话?没错,蘅儿的确与齐家走得近,也与她的表哥齐咏关系很好,可这两个人是绝对没有私情的,这我能打包票,而且蘅儿到齐家去大多是与两个表姐妹一处玩耍,即便和齐咏一处,也有这两个表姐妹相陪,从没有单独相处过!这话不仅滑稽,而且无礼!若是传出去,叫蘅儿怎么做人?” 陈文进笑道:“说这话的就是你们王家的人,还能有假?” 王澜低头沉思片刻,道:“舅兄收留周旭的事情我无权干涉,你要拿这个做借口我也没话说,至于第二个理由我不能认,蘅儿的娘虽然去得早,但这孩子从小养在我岳母跟前,规矩礼仪都不错,断不会与人有私情!” 陈文进道:“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我们陈家没理,如今为着两家的脸面,只希望悄悄地退了亲事,我情愿把陈家在杭州的两家铺面过到侄女名下以作补偿。” 王澜见陈文进翻脸无情,心中早就失望透顶,如今冷冷道:“我王家还不稀罕那两个铺子,至于你执意退亲,我也没法子,改日我登门拜见陈老夫人,自当把定亲信物奉还。” 陈文进起身拱手道:“那就麻烦观涛兄了。”说完便带着陈思泉离开了,一点客套的意思都没有。 书房里一下子静下来,王澜一直绷着的脸松懈下来,眼泪也落了下来,喃喃道:“蘅儿的亲事没了……阿宁,我怎么对得起你……” 王澜一个人在书房待了很久,直到傍晚才出来,脸上已经不见半分伤心之色,先去见了彭氏,把退亲的事说了,道:“陈家执意退亲,没有借口也能找出一箩筐借口,咱们若是坚持不退亲,反倒落了下乘,白让他们瞧不起,即便力挽狂澜,蘅儿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索性大大方方的退亲。如今夫人辛苦些,和王总管一起按着往年陈家送来的礼单,把陈家送来的礼物都拿出去还回去,一些已经用了的折合成银子算在里头,再叫王总管把几位大掌柜叫来,凡是在生意上和陈家有所合作的,一律撤去!陈家如此欺负人,王家从此与他们势不两立!” 彭氏有些惊讶,想起之前听人所说的王家与陈家不分彼此的传言,也能猜到这次决裂不光会让陈家受损,王家也会损失不少,她觉得这事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可看王澜一副退亲之仇不共戴天的样子,她也不敢劝,只得应下。 王澜又去碧水阁和王蘅说这事。 刚进碧水阁的院子,便看到院子里几个小丫头正嘻嘻哈哈的踢毽子,王蘅趴在二楼窗边瞧,也是满脸笑容,王澜心中一酸,几乎想掉头就走,不愿快快乐乐的女儿遭受这个打击,可王蘅却看到了他,笑着挥手:“爹爹!” 王蘅离开窗边,估计下来了,院子里的丫头也不再嬉闹,恭恭敬敬的行礼,把王澜请了进去。 王澜一进门便看到厅上摆了两个花瓶,里面插了红艳艳的梅花,给这屋子也添彩不少。 王蘅笑眯眯的从楼下下来,给王澜行礼:“爹爹来了,女儿才刚折了两枝梅花,想送去给爹爹和夫人赏玩,不想爹爹就来了,爹爹看,这梅花好看么?” 王澜看着女儿如花笑靥,又是心中一酸,赶忙连连点头:“好看,真好看。” 王蘅笑道:“爹爹若是喜欢,女儿再让人去折,说来也奇怪,往年梅花早早的就开了,今年都过了年,才开了这么些,赵mama说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可梅花不就是凌寒傲雪而开的么?又怎么会怕冷呢?” 什锦和金玉几个丫头也都是一边笑一边上了茶水点心,王蘅亲自给王澜奉了茶,王澜接过来并不喝,却放了下来,神情郑重道:“蘅儿,爹有话要和你说。” 王蘅一愣,随即点头,示意什锦带着人出去,不多时,屋里的丫头便撤了个干干净净,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王澜只觉得张不开嘴,犹豫再三才道:“才刚陈家来人了。” 王蘅点头,她及笄了,陈家来人也在情理之中,按理说,是该说她和陈思泉的婚事了,可再看父亲的神色明显不对劲,如果真的是说亲事,那么父亲应该高兴才是,如今这么难以启齿,神情又这么内疚,难道是…… 王蘅静静道:“是陈家要退亲么?” 王澜不想王蘅竟然猜到了,艰难的点点头:“蘅儿,是爹爹对不起你,这些年把你丢在杭州,让你这么被人欺负。” 王蘅摇头:“陈家要退亲,和爹爹有什么关系?爹爹可知道他们为何要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