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日光倾泻而下,光滑木棒支起木格窗,窗外那丛藤蔓垂着碧玉般通透的新绿。几只小雀在新绿里叽叽喳喳,叫得欢快。 谢晚晴将手中的毛笔狠狠扔在桌上,看着那团新绿,发呆片刻,不由得长叹一声。 换作以前,如此好景,她早就骑着自行车去郊外踏青了。哪像现在,只能在这有着发霉味的书房抄这些莫名其妙的经书。 “又不是要成一代禅师,大好的春guang就浪费在抄经书上。”她愤愤地说,将桌上那本《镜月拈花经》狠狠合上。 “你们就好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么自由。”她跳下椅子,在窗边看那几只鸟,颇羡慕地自语。 前世,她叫周晓芙,因为父母早逝,她一直很独立,也很自由。而如今,自己被行道树上掉下的芒果砸得穿越,在最初的慌乱沮丧之后,在暗喜自己不是穿越为小妾、丫鬟、娘娘那般麻烦之后,便被这个叫谢晚晴的女童那所谓的娘关在书房里,整日抄写莫名其妙的经书,连吃饭睡觉都在书房。 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何况她也向董小川那小屁孩打听过,这个时空的女子也是不能抛头露面的。 让她满腹经纶为何?是要去夺这如画江山,还是要做皇后母仪天下? 自此,她终于感受到了坐牢的可怕,自由的可贵。 “晚晴,怎么没写字?”威严的质问声突然响起,谢晚晴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中打掉支撑窗户的木棒掉,窗户啪地盖上,她又是一惊。 心里暗骂:这女人怎么每次出现都无声无息,甚至连开门声都不曾发出。难不成是武林高手? “晴儿是病了?”董青文放下托盘,担忧地抚上谢晚晴的额头。 谢晚晴轻轻一侧身,垂首施礼道:“多谢青姨关心,晚晴只是看看风景。” 董青文略皱眉,不禁仔细打量眼前的谢晚晴,十岁的女娃还垂首站着,身上却自有一种从容的气度。 董青文一惊,她年少时跟着董家大公子征战沙场,也是阅人无数,能有这种从容气度的人着实不多,更别说是一个小女娃。 而且这个小女娃是谢晚晴。她是看着她出生的,这谢晚晴虽是谢家可有可无的四小姐,但却是董家唯一的血脉,她家小姐董佳慧对晚晴的教育尤为苛刻。偏偏谢晚晴脑子不好使,因此,小姐也不喜欢这个女儿,这也造就谢晚晴胆小如鼠,一言不发的性格。 可自从谢晚晴高烧昏迷醒来后,便不一样了。大夫说是烧坏了脑子,所以不记得前事。可她倒觉得谢晚晴性格大变,还越发聪慧了。 “唉。”她叹口气,想必是老天开眼,看董家一门英烈终究惨遭jian人所害,才让这唯一的血脉大器晚成吧。 “青姨,你别生气,晚晴乖乖写字就是。”谢晚晴看着董青一脸愁苦,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她看出自己不是真的谢晚晴,慌忙拉着她的袖子怯生生撒娇。 董青文定定神,抚着她的头,慈爱地说:“晴儿别怕,青姨不生气。来,吃点东西。” 谢晚晴依言拈起一块糯米糕,咬一口,便听得隐隐约约的音乐声,那乐声是唢呐之类的吹出的,甚是欢乐。她的心早飞到外面去了,想象着尚书府大公子的婚礼是如何排场。 “晚晴,不舒服吗?”董青文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谢晚晴,担忧地问。因为自从谢晚晴醒来后,神游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谢晚晴心内一惊,随即扑闪这大眼睛,说:“多谢青姨关心,晴儿无碍。只是方才听见乐声,不知青姨可知这乐声为何?” 董青文眉头微皱,随手拿起桌上的字,看了又看,好半晌才说:“今日是谢家大少爷与芳华公主大婚。” 谢晚晴好歹也是活了二十多年,又在职场上混迹,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不弱,她当即就从董青文的神色与话语里看出愤恨。虽然对方隐藏得很深。 她私自猜测这愤恨不是因为自己的娘不得宠。因为从她穿越过来这三个月的观察所得。自己的老娘,也就是萧月国兵部尚书的妻谢董氏并不在乎是不是得宠。 虽然她们住在尚书府很偏僻的一个小院落,且这小院落从门外锁着,这谢董氏也没个丫鬟婆子使唤,只有从董家带来的董青文在身边。就自己病得气若游丝时,这谢朝英也没来过瞧过。 但谢董氏乌发云鬓,常常一身素衣,神情沉静淡然,没有丝毫哀怨。安之若素的模样。 谢晚晴曾私自揣测这谢董氏恐怕是给谢朝英戴绿帽子,所以被打入这冷宫。 但每日来问需要的丫鬟们的态度却又出奇的恭敬。 总之,这深宅大院的事很是诡异。无聊的谢晚晴曾以谢董氏与谢朝英为蓝本,编排了无数个狗血的故事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晚晴。”董青文开口,语调中甚至担忧。 谢晚晴一惊,抬头看到董青文正拿着《镜月拈花经》下压着的那首《念奴娇》。她暗骂自己手贱。 “要你背的书你背了?抄的书也抄了?”董青文板起脸问,眼睛又不免瞟瞟那漂亮的小楷,那字极其秀雅,却绝不小气,再看那文的气度竟毫不逊色昔年名满天下的董家大公子董启芳。 谢晚晴立马像只做错事的猫,乖乖垂首立在董青文面前,轻声地说:“十本经书都已背诵,抄写了三本。” “真的?”董青文一把拉住她,面上满是不可思。这才一个多月,过去十年都不能背完的书,她生病之后,竟一个月就背完了。 谢晚晴抓抓头,暗自叫苦,却又想着自由,便眨巴着大眼睛,心想此番也算铤而走险了。于是用略带央求地说:“青姨,我背给你听,你许我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吧。”说着,眼里还浮起迷蒙的水气。 董青文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想着这些年,她都被关在这书房里背书、抄书,也够可怜的,便私自允许了。 ——分割线—— 谢晚晴一背完,得了董青文的允许,便一溜烟跑出书房,在院落西侧的垂柳下的青石上,装模作样地闭目享受阳光。董青文见她这般模样,慈爱地笑笑,往谢董氏午睡的小楼走去,脚步格外轻快。 谢晚晴瞄见董青文走远,便按照事先与董小川约好的,学两声猫叫。不一会儿,一个黑而瘦的小男孩从院墙边的蒿草里钻出来,脸上脏兮兮的,蓬乱的垂髫发髻上还有几片草叶。 他笑嘻嘻地说:“晚晴meimei,没想到你竟还真有本事让青姨放你出来。” 谢晚晴无语,她快三十的人了,虽说穿越成十岁女童。但被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喊meimei,实在别扭得很。 这男孩叫董小川,是董青文的侄子,他父母也是董家旧将,昔年抵御外敌,双双捐躯,埋骨他乡。后来董青文作为谢董氏的丫鬟,随着谢董氏一并来了谢家,便也带了董小川一并过来。 十二岁的小男孩,一天到晚跑得没影儿,但若在院里必定偷偷猫在书房窗前,讲所见所闻给谢晚晴听。他描述能力极强,比如他描述尚书府张灯结彩准备迎娶公主,就描述得谢晚晴巴不得就去看看这古人成亲。 于是,昨天傍晚,她才与董小川定下了今日的约定,若她能从书房出来,他就带他走秘密通道去看婚礼。 “你不是说要去看成亲么?赶快啊。”董小川跑过来催促,拉起谢晚晴便往蒿草丛里钻。 只见他熟练地扒开一米多高的蒿草,露出一个小得离谱的狗洞,一脸骄傲地说:“这是我的秘密通道,厉害吧?” 谢晚晴彻底无语,抬头翻翻白眼,看着尚书府的高墙,他娘的,还真是堪比监狱啊。 “快点啊,再不走,夫人午睡起来,我们都去不成了。”董小川拉了拉她的衣袖,那月牙色袖口上立马多了两道黑黑的痕迹。 谢晚晴拍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不死心地问:“没有梯子?” 董小川摇摇头,心急如焚地说:“那边还有人等着我做弹弓呢,快点啊。” 谢晚晴慢腾腾地蹲身下去查看那个狗洞,小得离谱不说,那狗洞周围还有腐烂的草叶,发出刺鼻的异味。想到自己有一天为自由居然要钻狗洞,她觉得很憋屈,要去看成亲的心便去了一大半。 于是越发向往自由,站起身负手而立,对着面前的墙,发出豪言壮语:“总有一天,我要将这堵墙打破拆除,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晚晴meimei,那种事交给男人做就好。我答应你,等我练好功夫,你想出去,我就带着你飞出去的。现在,赶快过去啊。”董小川拉了拉她,一脸着急。 “我不去了。你自行去吧。”谢晚晴不想跟这小屁孩一起混。于是转身往蒿草丛外走。 刚走两步,就听得一声轻笑,是很好听的男声,沉静清澈,还带着一点点童音。谢晚晴敢肯定这声音绝不是董小川发出的。 她警觉地转过身,循声望去,只见高墙外那棵嫩绿的柳树上,一个淡青衣衫的少年悠闲地坐着。他双手抱怀,薄唇边浮着一抹笑,微眯双目,神情淡雅地看着谢晚晴。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董小川警觉地问,唰地站到谢晚晴身前,充当保护神。 谢晚晴看着少年那张脸,惊讶得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盯着他,整个人像是被百来个雷齐齐劈了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