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初压根不理会周助理。
她转身,光着脚,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别墅深处走去。
季家的宴会结束了。
但是门厅处还远远没有,时初单单站着,便能够听见了内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一声又一声,在里面闹腾的欢实。
在里面笑着的人,是真的敞怀,外面等着的人,也是真的煎熬。
周助理默默的跟在时初的身后,盯着她的背脊,一路上跟她说,“时小姐,您先穿上鞋吧,外面天寒地冻,小心冻伤。”
“北方的天气,现在都已经零下了。”
时初站定脚步。
别墅内自然是不凉的。
屋内的地面干干净净,不知道被佣人打扫过多少遍,乳白色棉絮花纹的瓷砖上浮起一朵又一朵的白色雕花,地热管线埋藏在下面。
偌大一个房间内,时初怀着崇敬与欣喜心情而来,却万万没有想到最终的结果只是仅此而已。
她闭了闭眼睛。
周助理人已经蹲了她的面前,从鞋盒中拿出来一双鞋,室内棉拖,完全能够包裹住她细瘦的脚踝。
“时小姐,季先生担心您穿不惯高跟鞋,所以专门为您准备了第二双,您今天穿着这双鞋回去吧。”
时初低头,人静静的盯着周助理手心中的棉拖,忽而问到,“你到底是季、季凉焰的人,还是夏、夏挽之的人?”
从前对于这两个人,她还知道唤一声季先生跟季夫人,大抵今天所有恭敬的心思都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通透,有些结成了冰,有些化成水。
“还是说,你,两、两边都……”
周助理大抵没有想到时初问出来这个问题,怔忪片刻,敛下眉眼,“我是季先生的助理,自然一切都秉着以季先生的意志为优先考虑。”
“包括自作主张?”
“包括自作主张。”
时初不吭声了。
她的眸光静静的放在了周助理的身上,想要说的话在此刻都变成了黏在喉咙深处的棉絮,堵着,她说不出,㑦㑦的挥了挥手,转身往门外走去。
周助理错愕,连忙跟时初的步迈。
“时小姐,您去哪?”
时初站定在门前,停步,“不是你说,夏挽之在找、找我?”她嘲弄的笑了笑,“真巧,我也想找、找她呢。”
在独栋别墅的后方,有一处高大的豪华酒店,今天所有的客人都在季凉焰的安排之下有了住处,季凉焰也不例外,听说人就住在顶层的某个房间里。
被保镖团团围住,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夏挽之就住在他隔壁的房间,跟圈圈一起,是一个套间。
时初进门时,圈圈也已经闹够了,自己躺在小房间里面睡着。夏挽之人还静静的坐在梳妆镜前,用化妆水一点点的卸掉脸上的妆容。
对着镜子。
夏挽之天生肤色偏暗,没有粉底,站在镜头前从来都像是变了一个人,她长着一张细长的脸,眼睛不够大,嘴唇也不够饱满,到了径自中,泯然众人。
她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时初,难得的语气平静。
“现在的我,很难看么?”
时初压根不接话茬,只听到夏挽之声音继续,“我知道你今天格外的厌恶我,真巧,我也讨厌你,每天看见你这张脸,我都恨不能将它撕成碎片,让她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夏挽之的恶言恶语,时初早已经习以为常,此刻她压根不为所动,“你专、专门把我叫过来,只、只是因为这样?”
“不止吧。”
夏挽之自说自话。
“时初,你在电梯里面的时候,曾经问我的那个问题,你还记得是什么?”
时初拧起眉头,“你要是真、真没有话,我就走、走了。”
说着,人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
忽而有两个大汉挡住了她的去路,一左一右,横起手臂,将她困的严严实实,在这个小房间里面。
“对不起,这位小姐,请您回去,夫人暂时还没有让您离开。”
时初微微眯起眼睛。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穿上周助理给她的那双棉拖鞋,脚面光着,白皙的脚踝一同裸露在外,细瘦的脚后跟处竖着一根长长的筋,微微凸起,两边一同凹陷。
小小一个足弓,只有脚掌贴在地面上,像是弯成一拱小小的虹桥。
夏挽之忽而起身,从自己的梳妆台之前,然后盯着时初的脸庞。
“你瞧瞧,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
时初出不去,值得随便应和着夏挽之,只得点头。
听着耳边的声音,“有的人天生丽质,不用化妆,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而有的人却只能装扮装扮自己的表面,却也只是个平凡人。”
时初忍不住打断夏挽之的话,“夫人要是真、真的有兴致,可以考虑一下医、医美,听、听说产业链还、还是挺繁荣的。”
“有些项目风险也、不高。”
夏挽之的声音一顿,视线浅浅的落于时初的脸面上,然后看向她的眼睛。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讨厌你么?”
时初敛下眉眼,脚尖蹭在地面上,地毯摩挲着她的脚底,有些发痒。
“现在我已经、不、不想知道了。”
夏挽之卸掉了自己的所有妆容,忽而浅浅一笑,打开自己的抽屉,从里面掏出来一张房卡,放在了她旁边的桌面上。
“也好,你不是想让那个老佣人从地窖里面出来么?”
“这是一张房卡,你拿着进去,再陪里面的人一晚上,我就让人把那个老佣人带出来。”
时初一震。
然后身上所有的力气便成了无力,她咬牙切齿,每一声都像是从自己的齿缝中挤出来的,“总、总玩的戏码,你、不会觉、觉得腻么?”
夏挽之轻轻的笑着,从容不迫的摘下自己的婚戒,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面上的某一个戒指盒子里面。
“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腻。”
“时初,说实话,你真的跟你母亲长的挺像的,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跟你母亲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同样水灵,也同样勾人。”
季家自然没有人会跟时初说她母亲的事情,夏挽之这是第一次。
此刻她轻轻的笑着,“怪不得凉焰这么喜欢你,护着你。”
“你说说,凉焰那天晚上上你的时候,脑海中想着的究竟是面前的你,还是另一个跟你相似人的面容呢?”
时初一怔。
那天晚上是时初的一场噩梦。
她尽量的不去想,好像这样才能够将已经发生的事完全的从自己的过去中挖去。
可哪里是这样容易的?
只消季夫人稍稍一提醒,她便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季凉焰扣住她的腰,将她按在桌面上,桌面上的凉水壶倒了,她几乎被一滩凉水呛的难以呼吸。
可事情还是这样发生了。
那天晚上的季凉焰,红着眼睛看着她时,俨然不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与寻常不同。
像是在看着一个情人。
忽而脑海中浮现出来某种想法,时初站定在原地,然后身体忍不住的颤栗起来,声音在喉间转悠着,艰难的颤抖着。
“季先生他难、难道曾经喜、喜欢过……”
夏挽之站在一边,似笑非笑的补充着,“不是喜欢,是爱。”
“季凉焰爱过你的母亲,从过去到现在,始终都是。”
“这些年以来,我尝试过送很多女人到他的床上,没有一个人成功,只有你……时初,只有你成功了。”
时初一顿,然后狠狠的摇头,“不、不对,这不对。”她不断的念叨着,“这不对。”
季凉焰喜欢她的母亲?
不应当是她母亲曾经喜欢过季凉焰,那些在季凉焰的别馆中发现的情书,还有那些看起来绵绵密密的,写给季凉焰的无数封新,季凉焰年轻时候拍的照片。
怎么看,都像是……
时初抬起眉眼,睫毛藏在明亮的灯光之下,映的她的面色一片苍白,像是珍珠蚌壳褪去了一层厚厚的蚌壳。
她看向夏挽之,“你、你在骗我是不是?”她失笑,“编造这样的谎、谎话对你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值得你这样、这样……”
夏挽之骤然打断时初的话,嘲弄的笑,“都是真的,这件事情,当年每一个在季家的人都知道,年少的季家二少爷喜欢上自家的艺术老师。”
“甚至不惜去私奔,直到他发现这个艺术老师不像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单纯,甚至那个老师的肚子里面还怀着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你。”
时初听不下去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
夏挽之神情得意,有些得意,又有些疯狂,“跟我结婚这么年,他什么时候碰过我?别说是碰,甚至连呆在一个房间中的日子都是屈指可数。”
“因为他的心里藏着一个人啊,这个人是他心中的白月光,不可及侵犯与触碰,甚至连提及都不行。”
“但是时初,唯独你是不同的,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女儿。”
夏挽之一边笑,一边走到时初的面前。
时初一步步的后退,她一步步的往前,甚至从桌面上拿起来房卡,塞进了时初发凉的手心里。
“凉焰还不知道你就是那天晚上的女人吧。”
“来,告诉他。”
“这么多年以来独守空归的痛苦,怎么能只让我一个人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