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你的意思是,赫连城会举城投降?”
“他当然不会,但如果你与白虎、轩辕连成一线,赫连城自然知道趋利避害,况且玄武国人一直希望南下返回故土,如果能将他们纳入联盟当中,再慢慢蚕食赫连城的势力,玄武国迟早会重新纳入中原的版图。”
“你以为凭他的野心,他会答应?”
“凭他的野心,他当然不会,但天下大势,不是一个人的野心能左右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郑重的道:“不会因为你,也不会因为他。”
我死死的揪着锦被,不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也不知是说不出话来,还是一种无声的对峙,他就坐在床沿看着我,那么紧的距离,我急促的呼吸和他绵长的呼吸几乎纠结在了一起,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低头一看,他正轻轻的掰开我的手指。
有些赌气的倔强,但终究还是被他扯开,他轻轻的捧着我的手,因为痛指尖在抽搐。
“行思……”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听我一次!”
半个月之后,我们启程北上。
这一次要比来时舒服得多,不仅前呼后拥声势浩大,连朱雀国新的国君都前来相送,也难怪沿途看到那么多人跪拜。
我坐在马车里,隔着竹帘看着外面,突然,眼前闪过了一个熟悉的风景。
亭台楼阁,碧波芳榭。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下意识的靠近窗户想要再看一眼,马车外那个骑着马的人却突然紧赶了几步,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微微一愣,撩起帘子看着他,表情和面具一样没什么温度。
我哼了一声,摔下了帘子。
而那熟悉的风景,就这样被我们慢慢的,慢慢的留在了身后,融入了这一片山清水秀,草长莺飞的景致中。
等到终于到了渡口,眼前驶来的是比之前大得多的龙船,耸立在眼前显得巍峨而庄严,当我从马车上下来时,也微微吃了一惊,而沐流沙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此刻与她在对视,身份处境已与往昔不同,可不是我的错觉,她也能感觉到,我们眼中的疏离,却是更胜当日。
她微笑着问我:“你还会再来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道:“沐流沙,朕今日在此,与你定一个盟约。”
“什么盟约?”
“六十年之内,朕,与朕的军队,不会南下入侵朱雀。”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不仅是她,周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连鬼面的眼神也微微一颤,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默默的看着我。
一时的惊愕过去,沐流沙恢复了平静,眼中透出了一点针尖般的刺,冷冷笑道:“你终究,还是想统一中原。”
“为我所愿。”
“那,为什么是六十年?”
为什么是六十年?我淡淡一笑。
感受到身体里那一阵一阵从未间断,似乎要延续到永久的悸痛,我清楚的知道,这样下去我的身体会扛不住,就算找到梁澄心也一样,没有人能在自断心经之后还长命百岁的。
于是笑道:“六十年,是我的极限。”
生命的极限。
抬眼看了看她,看了看她身后那辆马车里始终不肯露面的人,这六十年,应该也是他的极限。
沐流沙挑了挑眉尖:“你的意思是,在你有生之年,你都不会南侵朱雀?”
我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在朕有生之年,绝对不会让青龙国的一兵一卒踏足南疆,你向来重诚信,一诺千金,朕相信两国在这六十年间也绝对不会有硝烟战火。”
沐流沙点头:“既然你定下了这个盟约,我当然做得到。”
“既然是这样,朕也有话要说,”我看了看她身后那千千万万的子民,慢慢说:“青龙与朱雀两国已经有了盟约,就算得上是盟友,那么两国之间也就不必要再有提防壁垒,希望朱雀帝能开放胡化口,作为通商口岸。”
“胡化口?”沐流沙一听我的话,脸色微微一僵。
“只有开放了这一处通商口岸,两国商贾才能正常往来。相信你们一直都需要中原的丝绸,铁器,而我们也需要朱雀国的香料,木材。此乃互惠互利之举,有何不可?”
“……”沐流沙没有说话,看她的眼神,似乎还在犹豫。
我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丝苍然的微笑,目光移向远处的山脉,淡淡道:“六十年之期一到,朱雀帝可以立刻关闭该处通商口岸,相信那时你我早已作古,今日之盟约自然也不再具有任何效力。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大势是如何,也许看的就是朕的儿子,和您的女儿了。”
“……”
“为了你身后的那些子民,好好想清楚吧。”
沐流沙回头看了那些充满期盼的目光,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
说着,我们两便伸出手连击三掌。
最后一掌,沐流沙握住了我的手,说道:“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六十年之期,青龙国的军队不能踏入胡化口。”
我一笑:“一言九鼎。”
说完,我便转身踏上了舢板,一步一步的走上了那高大的龙船。
。
自从少时出了那件事之后,我便一直怕水,怕船,但这些年来的东奔西走,却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颠簸,尤其这一次,我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恐惧,甚至开始享受起这段航程来。
他依旧陪在我身边,眼神沉默而温柔,甚至有一丝近乎宠溺的东西。
一阵大风刮过,带来阵阵水雾洒在脸上,他拿出一张绢帕递给我,柔声道:“还是进船舱休息吧,江上雾大,别着凉了。”
“没事。”
我握着他的帕子,微微一笑,突然间笑容僵住了。
在他的身后,一个消瘦得几乎快要被江风吹走的人影慢慢的从雾气中走过来,苍白的脸上是全然无神的表情,只有抬眼看着我的时候,微微有了一点波动。
他也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凌四?”
神庙一战之后,她和其余几个生还的影卫都受了不轻的伤,沐流沙也派人为他们治疗,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见到她,但我隐隐还是会想起这个倔强又可爱的女人,凌十一死了,而且是为了她而死,她心中的痛可想,却不可知。
当她走到我的面前,终于跪拜下去:“属下拜见皇上。”
“凌四,你来做什么?”
“皇上,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她抬头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渴求:“皇上曾经答应,要为属下和十一赐婚……”
我淡淡道:“朕当然记得。”
凌四眼中闪着泪光:“属下请皇上恩准,属下要与十一成婚。”
我微微蹙眉,成婚?莫非她是想与凌十一结阴婚?
他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眼中的光也慢慢的黯淡了下来,回头看着我,却见我是一脸淡漠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些冷意:“凌四,你不要忘了,朕说过要为你们赐婚,可要他凌十一能在朱雀国为朕立功才行。如今他身死,是为你而死,与朕的大业,可有半点关系?”
凌四一听,立刻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皇上……”
“朕的封赏,不赏无功之臣。此次南下你和十一虽有护驾之功,但在你们的职责之内,不足以得朕之赏。”
凌四跪在我的面前,全身僵硬,好像一瞬间成了一尊冰雕。
我冷冷道:“要得朕的这个封赏,为朕立下大功再说吧。”
说完,我一挥袖,转身便走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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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走到船头,这里的风更加凛冽,带来了阵阵浓重的雾气,不一会儿便把脸颊沾湿,我默默的看着前方不语,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拿起我手中的绢帕,为我擦拭脸颊。
他的手很温柔,绢帕轻抚在脸上,好像一个人的呼吸。
我就这么看着他,突然从心里涌起了一点幸福,可这幸福在这一刻却好像有些不道德,那么奢侈,我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他愣了一下。
“会吗?”
“……”他看着我,手慢慢的停下了,隔着一层绢帕覆在我的脸颊上,能感觉到掌心淡淡的温度,轻轻的点头:“会。”
我笑了,一偏头,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摩挲了起来。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嘶鸣,我下意识的一颤,而他已经立刻抬起头,脸色顿时变了。
天空中飞来了一只灰褐色的雕。
那是——
“这是御龙堂传递信息的雕!”他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整个人都显得紧张无比。御龙堂的确有传递讯息所用的雕,但这是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而现在,他们竟然用这样的方法传递讯息。
难道——出大事了?
他一伸手,那只巨大的雕立刻扑扇着翅膀停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取下了雕爪子上缚着的一管竹筒,从里面拆出了一卷油纸,再从油纸中拿出了一张小小的纸笺。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顿时惨白,抬头看着我。
我心中一紧:“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