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当我听着潺潺的水声,看着窗户缝隙里慢慢从灰暗变光亮,船已经夜行千里,不多时便到达了我之前定下的口岸。
走出船舱,一阵清凉的江风迎面吹来,带着阵阵潮湿的水气,还有岸上芦苇丛被风吹起的飞絮,漫天遍野的萦绕在人的身边,好像冬天的飘雪一般,给人一种纷乱的错觉。
到了。
我只穿着长衫,披着一件绛红色的风氅站在船头,李延站在我的身边,小手牵着我,好奇的看着前方,船正慢慢的靠向码头。
被冷风一吹,就感觉胸口一股郁结之气涌上来,之前在召业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登基之后稍微恢复了一段时间,没想到离开皇宫,也没有带御医随行,身体又有些异常了,我将手握成拳头堵着嘴,轻咳了两声。
这时,余鹤慢慢的走到我的身边。
“皇上。”
我回头,只见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和风微拂撩起他的衣襟猎猎作响,乍一看仿佛仙人临世一般,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我的护军师,倒更像一个纵情山水间的世外高人。
不过,这位世外高人的眼睛里却闪着一点并不清闲的光芒。
“何事?”
“有异状。”
“哦?”我一愣,看着他:“怎么了?”
“在下昨晚彻夜未眠,观察两岸,发现至少有三队人马,一路跟着我们的船,其行不明,其意难测。”
我微微蹙眉,又看向岸边,在我眼中只有一片陌生的景致,看不出丝毫的杀机,但我知道,能让余鹤郑重其事的说出来,就证明事态比较严重了。
“是南宫煜的人吗?”
“难说。”
我沉默了一下,船已经靠上了码头,船身微微一阵,大家都有些趔趄,余鹤伸手扶住了我,我在他耳畔轻声道:“见机行事。”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一闪,便点点头,若无其事的退开了。
下了船,岸上也有一些人接应,但毕竟是微服南下,况且岭南的环境比起京师要恶劣得多,我也没办法那么讲究,连马车也懒得准备,骑着马一路沿江而上,一刻也没有停留。
到了傍晚,我们才在一处河滩上停下扎营。
整整一天我都没有怎么吃东西,但精神却比在船上好一些,大概是骑马的时候风驰电掣让人有一种可以放开的感觉,没想到的是李延小小年纪,马术竟也不差,骑了大半天都没有喊一声苦,还很兴奋的样子。
当我坐在河滩上,看着手下的人开始扎营生活忙碌的时候,李延跑到了我身边,捧着果子给我吃,我微笑着问他:“延儿,你马术不错啊。”
“呵呵,爹爹教我的。”
一提到他爹爹,我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但立刻又微笑着道:“你也长大了,今后除了每天念书,也该学习一下骑马射猎,这样才能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嗯!”他用力的点头。
他转头便缠着玉穗儿和他玩骑马打猎的游戏,折腾得玉穗儿直叫娘,我微笑着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吵吵嚷嚷的样子,身边是一堆温暖的篝火,虽然是荒郊野外,却让人有一种格外的温馨的感觉。
等到了晚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偌大的天地间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似乎只剩下了这里的几堆火还在燃烧着,我喝了一点他们送来的汤,只觉得寡淡无味,举目四望,却发现没有在人群中看到余鹤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我疑惑的站起身来,就看见前方人影一闪,余鹤又神出鬼没的出现了。
火光不断的跳跃,照在他脸上显出了一种阴晴不定的表情,只见他径直走过来:“皇上。”
“先生有何事?”
“在下刚刚打探了一下,前方的林地中,隐隐能看到许多人影在晃动,只怕都是——”
我心中微微一沉。
这一次南下我是微服出巡,就算保密做不到万无一失,也断然没有理由消息走漏得这么快,刺客能跟踪可以理解,但居然能在前方设下埋伏,难道——
看着我阴沉的脸色,余鹤又道:“敌暗我明,如果贸然前行,只怕皇上的安危堪虞。”
“先生有何计策?”
“在下打算趁夜色出击,带人前去清理前方的障碍。”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好几个将士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而我默默的看着他拱手一拜,抬头的时候,那双幽深的眼睛被火光一映,闪出了一点格外明亮的光。
……
“既然如此,有劳先生了。”
说完,我伸手扶着他的胳膊,说道:“先生乃是朕的护军师,此次南下,所有的将士都可由先生调派,朕命不涉。”
“是!”
我转身往王帐走去,听到身后余鹤调派兵将的声音,不一会儿,外面安静了下来,我知道,他已经把一部分人马带走了。
李延站在一旁看着,半晌走过来扯扯我的衣角:“皇帝姐姐,是有危险吗?”
我微笑着弯下腰,拍拍他的小脸:“放心,朕不会让你出事的。”
说完,又转身吩咐玉穗儿:“在余鹤先生回来之前,我们都暂时不动,就在这里等他,吩咐下去,让大家不要单独行动,一切听朕的安排。”
“是。”
这天晚上很平静的就过了。
但说的平静,只是我怀里的李延,孩子总是这样,再危险的情况下也能呼呼大睡不受丝毫干扰,而我听着大帐外彻夜不停的巡逻的脚步声,心情越来越沉重。
第二天,也是很平静的就过了。
到了晚上,李延见我们还没有动静,便趴在我的膝盖上问:“皇帝姐姐,咱们就在这儿玩两天,就回去了吗?”
“不是啊,我们不急着回去,我们还要往前赶路。”
“那,我们为什么不走了呀?”
我笑了笑:“前面的路不平,季叔叔去为我们扫路了。”
“扫路?”李延睁大眼睛:“为什么不让我去呢?”
“傻孩子!”
我揉了揉他柔软的发心,正要和他说笑,突然,大帐外一阵喧闹声传来,许多人在大声嚷嚷,隐隐看到大帐外似乎有火光。
李延疑惑的抓着我的衣角:“皇帝姐姐,外面怎么了?”
他的话音刚落,已经有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跑来,我听见许多人涌向了王帐,他们全都在嘶声大喊着:
“有人夜袭!”
“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夜袭!
我的心里一紧,李延已经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样,一下子扑进了我的怀里:“皇帝姐姐!”
“延儿别怕。”
我说着,将他揽到自己的身后,慢慢的走到门口,外面的呼喝声已经乱成了一片,隐隐还能听到许多人的惨叫,我咬了咬牙,一把撩开眼前沉重的帐子!
一片火海!
天空中,无数的流火降落,定睛一看,那竟是带着火头的弓弩,落在周围的帐篷上,落在地面上,扎进人的身体里,就是一阵凄厉的惨叫,无数中箭的人立刻化身成火人,哭号着扑进河里。
一时间,河滩上变成了人间炼狱!
李延从我背后探出头来,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小脸惨白,我急忙伸手将他的头摁了回去,这时已经有一群士兵跑了过来,拦在大帐前。
“皇上危险,请回帐!”
话音刚落,又是嗖嗖几声,他们中箭应声倒地。
当那些人一倒地,我的目光穿过了眼前的层层火海,看到远处那起伏不定的芦苇丛中,似乎有许许多多的黑影正朝着这边而来,那些火光也越来越近,炙热的感觉烤在脸上,十分难受。
不出一刻,河滩上已经全无抵抗之力。
我依旧站在大帐门口,那些箭虽然密如雨下,却好像不约而同的错开了最大的王帐,也错开了站在王帐前目标最明显的我。
我已经隐隐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一个人影,在火海中出现,她穿着一身漆黑的劲装,却被火焰照耀得如同一朵阴暗的火莲,手中一柄长剑寒光刺目,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人还未到,杀气已至。
而她的身后,重重黑影隐匿在夜色中,只能看到无数的寒光,在这一刻全都对准了我。
果然是她……
周围的士兵一看到她出现,立刻拔刀出鞘,护在我的前面,可这个女人目不斜视,手中长剑如同出穴的毒蛇,在夜色中划破长空,伴随着一声声惨呼,一道道喷射到空中的鲜血,无数阻拦她的人全都倒在了她的脚下。
在这之前,我没有看到过她杀人。
她的实力,是行云流水中最强的,但在这一刻,我才见识到了,水寻幽真正的煞气。
不出几个回合,已经没有人能再阻拦她,而她也已经走到离王帐不过十步的距离,十步一杀,我的性命在此刻已经吊在了她直至向我咽喉的剑尖上,也完全捏在了她的手里。
我伸手,拍了拍身后抓着我的衣襟不停颤抖的李延。
水寻幽看了他一眼,原本明媚的剪水双瞳这个时候即使映着火光,却依旧阴冷如冰,又慢慢的看向我:“轩辕行思,我们又见面了。”
我说道:“前面的人,是你设下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