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范去拜访欧阳修并不是一时心血来cháo,事实上他在馆阁中对朝中的几个重要大臣的所有奏章都仔细查阅过,欧阳修这等一代文宗所写奏折俱都是非同凡响,他的奏折自然在王景范的重点关注之内。有意思的是先前王景范在读欧阳修的奏折时除了文采和对当时的朝政环境上有些理解之外,并未往深处里去思索,直到他担任盐铁判官这等负责具体事务的职务之时,偶尔才想起欧阳修对于胄案辖下的军器作坊早就有不少建议——欧阳修在担任河北都转运按察使之时便上过《乞条制都作院》一折中便根据邢州西山一带所产弓弩良材甚多的特点,建议本州置“弓弩都作院”,“专打造一sè好弓弩”,更有建议利用磁、相二州所产铁炭建议设置“都铁作院”,就地取材专一打造刀剑之类的铁兵器。
大宋立国之初便各州有作院,而都作院这样专mén根据就本地所产物料来制作某一项或几项军器的作坊还是在庆历年间才开始逐渐设置的,最初主要分布在西北诸路和河北路,而欧阳修那时便是以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的身份积极推动河北路的都作院设置。诸如这样的设想来改进兵工生产,这对王景范而言并非是什么稀奇事,他还有更好的办法,他所关注的是欧阳修很重视这方面的事务,这便给他提供了利用欧阳修声望以推动自己设想实施的可能。
如果说王景范在盐铁三案的地盘上,甚至是整个三司所管辖的职权范围内做一些细微的调动,这不会引起什么剧烈的反弹,至少有包拯坐镇他在三司过的还是非常惬意的。不过诸如胄案所管辖的军器生产方面做一些比较大的改革动作,那所牵扯的将不是胄案或是三司自己的事情,至少也要将枢密院牵扯进来,更少不得要与中书mén下打jiāo道,这些都不是王景范所愿意看到的。
更重要的是当今天子年事已高,加上庆历新政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这使得任何带有改革sè彩的事情都是不受欢迎的——当年阻挡庆历新政的那些大佬们都已作古的作古,在家养老的养老,诸如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都是庆历新政的中坚人物,可他们在掌握权力之后这么长时间里都没有什么动作,可见他们已经失去了当年的进取之心。从皇帝到大臣所关注的都是后宫嫔妃的肚皮,后宫周氏已经近于分娩,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里,若是周氏为皇帝生个儿子,那君臣之间旷日持久的立储风bō将会暂时告一段落,只要等着小皇子平安长大即可,若是个nv儿,可想而知今后的朝政又会让人不得安生……
王景范自是清楚当今天子是不可能再有儿子了,早先他不愿意在京师为官就是怕沾染上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jīmáo蒜皮之事——在京师想要做些事情可比在地方上做事难度大多了,毕竟婆婆众多而自己偏偏将这些婆婆得罪了个遍,眼下这些婆婆们都在关注皇帝能不能生个龙子出来继承大宋帝国,什么事情都不如这件事重要,可想而知王景范要做事还没有开始便就注定了失败。是以王景范不得不走一条弯路,借重欧阳修的名望和影响力,促成他对胄案军器生产方面的改革,哪怕是有限度的改进他也知足了——在三司的这段日子里更让他清醒的看到一个真实的大宋帝国,面对一个如此复杂的局面,他毫不怀疑即便倾尽自己一生jīng力也未必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除非他离开大宋远走海外避祸,否则这条路他就必须要走上一遭。
那雕琢成缺月形状的端溪石枕晶莹如yù,内部更是如瓷枕一般被高明的工匠雕琢镂空——这可是大为不易的事情,以端溪石质的xìng质雕琢其外形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镂空其内部就相当的费事了。织成双水纹图案的蕲州竹簟mō上去便清凉宜人,若是睡卧其上即使在赤日当空的正午也不觉炎暑之苦。
这两样东西王景范倒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其实石枕和竹簟都是他为夫人过夏天而准备东西中的两样而已。为了让韩慕雪过的更为舒服一些,他甚至重新改建了一座临水的阁楼,用清凉的井水灌注阁楼,使得阁楼内部的温度一直都保持在极为凉爽的程度,阁楼内部更有水chuáng清凉无比,甚至在阁楼里面睡觉还需要盖上薄被。这项工程就是连韩绛看了也是瞠目结舌,论豪富比王景范富有者数不胜数,而论享受消夏,见多识广的韩绛还真找不出一个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不过王景范这等举动让韩家人对他更是放心,都说韩慕雪嫁了个好郎君。
欧阳修看过这两样东西之后自是十分欢喜,也知道王景范是huā了不少心思的,不过心中却是更加嘀咕起来——他这个名义上的老师可是和学生的关系不睦的,对方如此煞有介事的准备自己消暑之物肯定是有所求,不然这两年来师生二人几乎从来没有什么走动,偏偏这个时候就来拜访自己?
“呵呵,见复有心了!某家病体缠身恰逢酷暑正是愁煞人也,有此二物却是安然度夏了……”欧阳修捋了捋xiōng前的长须笑着说道:“见复入三司已有段时日,不知公务如何?”
王景范摇摇头苦笑道:“学生不才添为盐铁判官执掌盐铁三案,每日事务繁杂多有不决之处。就学生所掌三案事务以来,其中积弊丛生,上月走访东西广备作坊更是忧心重重。戎器之职领于三司胄案,偏偏胄案官吏更换如同走马灯一般,管事官吏都尚且如此军器生产更是一团húnluàn,学生在东西广备作坊所见所闻更是证实此种忧患长此以往必生大祸……”
王景范倒是没有想到欧阳修会如此上道,直接就开口问询自己在三司的事务,原本他还想着要与之周旋一二才可进入正题,没成想欧阳修连前段时日包拯之事都未提及,这不由的让他感到书中常闻欧阳修心xiōng豁达并非空xùe来风。王景范将自己在三司盐铁三案的诸多见闻慢慢的说与欧阳修,尤其是胄案所辖的军器生产更是详细,他还提前就自己在东西广备作坊的所见弊政一一罗列成文,既将作坊内的各种弊政前后首尾jiāo代清楚,又将自己的解决办法添置其后。
欧阳修慢慢的翻看王景范递过来的文卷,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三司待了两个多月都是非常用心的,别说他所见过的年轻才俊,就是他自己自诩勤于政务也不可能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将自己所管辖的职务mō得如此清楚——三司不同于一般的衙mén,虽说三司与中书mén下和枢密院鼎足而立,实际上无论在人事任免还是具体事务上三司也是要受到中书mén下的节制的,婆婆多自然事情就多,本来三司事务就已经够烦的了,碰上不对付的婆婆其处境可想而知。
欧阳修完全可以从这份关于东西广备作坊弊政的文卷中看出王景范的勤奋,更不要说针对所见弊政有针对xìng的提出解决的办法,这让欧阳修更加惊异。发现问题也许并不难,诸如他的好友宋祁就曾提出过三冗三费的问题,但是解决问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欧阳修可不是刚刚步入仕途的máo头小伙子,经历过诸多政坛风bō之后的他自然认识到一些看似简单的问题绝不是书本上寥寥几句削减公用靡费、裁减官员这等大而无当的解决方案。能够发现问题并且提出一些切实可行之法来解决问题,这才是真正的才干之士,而眼前的王景范毫无疑问便是这等人才!
欧阳修合卷沉思,前一段时间自己曾上书说包拯“素少学问”之语招来了王景范的驳斥,更指出包拯与自己的学问不同之处,说起来自己心中还是颇为赞同的。不过看过这份关于东西广备作坊的弊政及其解决的文卷之后,欧阳修认为王景范似乎更加兼备他与包拯的学问,有才学更有解决政务的能力,这真是殊为难得,可惜眼下东西广备作坊的问题相对于皇储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欧阳修暗自叹了口气说道:“见复真乃真知灼见!”
“老师言过了,学生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王景范拱手说道。
欧阳修摆摆手说道:“见复不必自谦,某家看过之后心中自是明白。只是若依你所写行事牵连甚广,怕是中书mén下那边会与三司多事……”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这些学生自然想的明白,学生不奢求能够全部施行,而东西广备作坊与万全作坊牵扯甚重,学生只希望能够从京师周边选择一所先试行一番看看效果如何,如若见效显著则可进一步的推广,若是出现什么问题也不会误了朝廷的大事……”
“此乃老成之举!”欧阳修心底轻轻的松了口气,当年他在河北推动都作院之时就曾遇到此种情况,不禁没有jīng简作坊规模见到相应的效果,反而使得磁相二州的作坊更加臃肿不堪,工匠数量缺口极大。王景范所提出的一些设想有些是以前的老办法,而有些则是他闻所未闻的,这也jī起了欧阳修的好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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