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三司无钱也就是朝廷无钱,张安道调任三司使之后三司状况虽是好转,但却并非扭转三司危局,充其量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包拯轻轻的叹了口气。
王景范言道:“张大人所为固然是饮鸩止渴,然亦可暂缓朝廷财政压力,待留出喘息时间可徐徐谋之。据在下所知张大人所做此事并未竟全功,朝廷有大量的欠款尚未收归入库,不说商人欠款甚多,就是各级官吏亦是如此。若是能够将这部分欠款收归一部分入库,三司的财政大可顺畅运转一段时间,不过还是要想别的办法尽快开拓财源,至于节流……以朝廷诸公的态度而言,三司是等不到的!”
对于大宋的财政情况王景范所知并不详细,毕竟一些细节问题都是如三司这样的衙mén所掌控,中书mén下及其他衙mén也就清楚一个大概的状况,忧心国事的士大夫或许知道帝国财政困窘,至于黎民百姓只看到歌舞升平,哪里会想到如此富庶的大宋朝廷财政已经危若累卵?!王景范更清楚数年之后等当今皇帝和继任皇帝相继殡天之时,历史上的神宗皇帝登基之时甚至连官员过年的俸禄都快要发布出来了,如此困顿才会使得神宗皇帝启动变法——不说北有世仇契丹西有宿敌党项,朝廷财政陷入危机之后群雄并起,他这个皇帝若不变法只有亡国一途!
现在三司的困顿就已经让包拯头痛不已了,王景范可以想象若是朝廷诸公哪怕是从现在就能够有所作为的话,也不用数年之后王安石上台推行如此强力的变法了。可想而知现在纵有历史上一直称为名相的富弼、韩琦执政,更有欧阳修等一干大名鼎鼎的人物,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就没有多少佞臣生存的空间,大宋帝国为何走到发不出俸禄的地步?中书mén下是不用等了,他们最大的能耐也就是让皇帝削减宫中用度,撑死一二十万贯对于大宋帝国而言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三司也只能靠自己!
包拯固然是能够领会王景范话语的深意,不过他想的更多的是,无论是他还是王景范现在都算是朝中最不待见的那种人,甚至都是“待罪之身”。在这样的境况下若是他们两人还出了纰漏,毫无疑问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疯狂的打击,而他自己已经是快要入土的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今后的路可是长的很,正是因为如此王景范的危机感远比他更为急迫。
“那就先将官吏和商人所拖欠的欠款征收入库吧!”包拯不是拖沓之人,他不会像欧阳修那般心中充斥着多愁善感的情绪,作为一个不以文学进身完全凭借实干政绩走到今天的高级官员,他有着强大的决断能力:“不知见复有何见解?”
“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王景范将自己对包拯的感受说了出来:“在下适才从三司衙mén一直走到大人这里,感受最深的莫过于此。光武之时湖阳公主奴仆公然白日杀人为公主所包庇无人敢抓,洛阳令董宣以刀画地拦阻车驾当场格杀恶仆,公主哭诉于光武,光武yù捶杀之,宣即以头击楹流血被面,使宣叩头谢主,宣不从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由是搏击豪强,莫不震栗。”
包拯纵是不善文史,却也知道王景范所言的便是《后汉书》中光武帝刘秀时董宣的事迹,他少时读书亦曾为董宣事迹所感,是以对其事迹非常熟稔。不过包拯却不知董宣与追缴欠款之间又有何关联,只是看王景范神sè轻松便知xiōng有良策。
“董宣已然作古,不过大宋却有大人威严不逊董宣,京师传言:‘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有大人坐镇三司此事易如反掌!”王景范笑着说道。
包拯苦笑一声说道:“总不能某家坐在这里,那些拖欠欠款者便自己走上mén来归还吧?!”
“三司有大人此事便有八成,余者两成尚需些手段便可成。”王景范答道:“张大人所做的大都是征缴商人所托欠款,手段齐出能收上来的基本都已经完成,剩余的绝大多数都是官吏所拖欠的,当然也有一些大商户还有欠款。小官吏的欠款并非是他们还不起而是宁可擅自逃离也不愿归还,先前处理的办法对于这些逃离者都是将其妻儿带上刑具予以羁押,bī他们回来还债。在下以为这样做徒劳无益不若改用安抚之策,以包大人的声誉如此实施,欠钱者既是对大人感恩戴德又会摄于大人清正威严,想来还款不会有多少问题!”
本来王景范来三司衙mén看到上下官吏如此卖力,还以为包拯摘了不少作jiān犯科官员的乌纱帽,没成想包拯的威严让这些素未谋面的三司官吏如此敬畏,自发改正了先前的作风,以至于三司衙mén的气象都为之一变。走在路上的时候王景范少不得要对比张方平和包拯这前后两位三司老大的作为,想来同是追究欠款,怕是欠款者听到包拯的名声若非实在还不起,能还债的绝对不会借故再拖延下去。
官吏借债与寻常百姓借债完全不同,他们从府库中腾挪钱财出来不是为了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而是专mén对百姓放高利贷,胆小的官吏就是赚个利差,胆大的便与上级上下其手干脆贪了这笔款子,待到调任他方任职之时更是一笔无头债。包拯的威严便是在于此处,无头债不过是碍于情面不愿意去追查,只要有决心去查没有查不清的债,除非将经办之人杀个一干二净,将所有手脚吃干抹净,不过这样一来成本过于巨大,风险奇高还不如还债——与其说包拯的威严,不若说大家都清楚包拯的处境,换做自己被朝中重臣时刻盯着犯错,也会全然无所顾忌的去收债,更何况包拯本身的清廉公正之名早就为天下所知,这样的人追查下来自己是扛不住的。
“以在下所见,地位低下的小官吏还款即便最为乐观的看也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日的,差不多今年能够完成便已是缴天之幸。见效最为显著者,在下反倒是认为那些高品级大员,能够左右食货价格的大商人,这些大员和大商人中更优者当属京师所在,只要查证属实大人一纸通报保证手到擒来,这部分欠款的追缴最是容易,也最为无碍,cào作得当的话半年便可颇见成效!”王景范笑着说道。
包拯听后一愣,随即苦笑应道:“看来某家还是有些用处的……”
“收缴欠款暂且视为开源,而三司衙mén所属事务也要积极节流。在下在等候大人传见之时见过不少来解释三司与枢府账目数字不符的各路承应人员。在下刚才也曾在旁听过这些人之间的一些议论,中间难免有些账目为难之处,不过更多的人则是试图贿赂三司衙mén办事官吏以图从中ménghún过关中饱sī囊,如若让他们过关无疑是三司漏卮。在下以为要严加对近期涉及枢府的账目审查,堵住这部分的缺口,大人可事先言称如若被查出问题者加倍补贴缺口,以此予以震慑宵小当可起事倍功半之效!”
“此策可行!”包拯沉思片刻答道,这段时日这些解释账目不清者也将闹得污浊不堪,本来三司的事务就已经够忙碌了,这些人在这里胡搅蛮缠以图ménghún过关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就是王景范不言语他也要清理此事。王景范的建议最妙之处便是借着自己的名声来震慑对方,让对方认为自己必定会锱铢必较,他们若是无法将账目做的完美无瑕,那自然只有认命一条路——包拯已定下定决心,就算一时无法锱铢必较,一旦自己腾出空闲必要好好算上一算,如若不然每年一次自己岂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王景范也知道自己所出的建议也许看上去是光明正大的,平心而论若是放在别的官员身上,也许对方就会认定自己是在下圈套陷害。遍数大宋所有官员,就算其心再过公正廉明,也唯有包拯才会如此干脆的应允王景范去实施这些措施,而王景范这些建议也全部都建立在包拯的声望基础之上——欧阳修的声望是建立在士族公卿和天下读书人的基础之上,而包拯的声望则是建立在天下黎明百姓的心上,两者孰优孰劣便可一目了然,这也是王景范当初不忿欧阳修奏折跳出来为包拯张目的根源所在。
故事:也许很多人并不理解包拯的名声为何能够让欠款者自动归还欠款,甚至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宁可逃亡也不愿意还款,但这便是史实。包拯的人格魅力纵然让他在仕途上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不过即便是他的对手亦是对他敬畏有加的。民间的“包相爷”最高官职只是在其生命的最后阶段担任过枢密副使,并且推辞了迁升礼部shì郎,在其逝世之后赠礼部尚书,谥号“孝肃”——包拯考中进士之后“以亲老shì养,不仕宦且十年,人称其孝”;史称“拯立朝刚毅,贵戚宦官为之敛手,闻者皆惮之。”孝肃之名除了包拯又有何人可担当?
包拯不善诗词,唯一流传下来的是一首五言律诗:“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干终成栋,jīng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狐兔愁。史册有遗训,无贻来者羞。”这便是包拯出仕做官的座右铭,也是包拯立朝二十六年仕宦生涯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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