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举荐韩冈的用意,王安石心知肚明。若是韩冈还是保持在现在的官位上,那根本不够资格在更大规模的会战中担任要职。就算今次的攻略武胜,他担任随军转运使,朝廷也是又安排一个蔡曚来同理一职,这项任命就差点坏了大事。
韩冈的地位如果不能快速提高,明年的决战河州,他如何能坐得上随军转运使的位置。河湟一次次大捷,引来的贪婪目光,不止一个两个。到了真正决战的时候,就算天子和王安石都压不下要来分一份功劳的群臣。
王韶其实不介意分一点功劳给他们。但这些人中,有几个会如王中正一般老实?要是来的是自作主张,骄横跋扈之辈,他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压制。万一派来的人不合用,那可要坏了大事了。王韶自知不能将他的这一亩三分地都用篱笆锁牢了,但他至少要保证韩冈能主持随军转运之事,否则他即使出战在外,也要担心着身后会不会出乱子。
王安石收到的信中,王韶已经把他心中的打算说得明明白白,一定要保证韩冈的晋升。不仅仅是晋升京朝官那么简单,连资序也要超迁,否则枢密院有绝对的权力来否决日后决战时,韩冈担任随军转运使的任命,而御史台也会出手干涉——别以为那些御史们心胸有多广。
王安石出头支持韩冈,王韶作为眼下赵顼最为重的边臣,他们两人共同的意见,赵顼怎么会反驳?何况韩冈本就是他很早就好的臣子。韩冈入官都是他特旨批准,由布衣亲自拔擢。韩冈表现得越出色,就越体现了他赵顼的用人眼光——这两年来,韩冈已经给他长了很多脸了。
“既是如此,那就……”
“陛下!”见天子就要点头,冯京急声反对,二十岁就转官担任边地要职,这实在太夸张了:“韩冈齿序太少,年资太浅。区区弱冠之龄,入官亦仅两载,遽加升用,对其亦非好事。且这个先例留存下来,日后必有奸猾之辈加以利用。”
曾布出班道:“韩冈德才兼有,功绩少有人及。敢问冯参政,不知甘罗拜相,去病领军,他们那时年齿几何?”
“甘罗、霍去病皆是早夭之辈。少年得意,后事难终。”枢密副使吴充也同样反对对韩冈的任命,这么多次了,吴充早出了赵顼对韩冈的赏识,他不会跟天子硬顶,直接在下面使绊子就行了。而曾布的话,给了他机会:“陛下,韩冈人才难得,还望不要奖誉太甚,以防其早夭!”
见着赵顼犹豫起来,文彦博赞赏的了吴充一眼,立刻上前添砖加瓦:“再如旧时杨亿,少以神童荐于太宗驾前,才华横溢,太宗、真宗皆信用有加。惜其寿数,却仅仅三纪又一年而已。”
杨亿杨大年是太宗、真宗两朝时,在朝中任官有名的神童才子,连名相寇准都很赏识他,可他就只活到了三十七岁便病死了。
赵顼对韩冈很是赏识,他当然不想让韩冈年纪轻轻就出了意外,一二十年后,韩冈少说也是安定边疆的名臣,若是做得好,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听了吴充和文彦博的话,他想想也是,过往少年得意的臣子,少有寿终正寝的,反倒早夭的居多。
“恩赏不公,可是朝廷幸事?!”章惇竭力为韩冈辩驳,“以韩冈之功绩才能,竟迁延于选海之中。这三五日一上殿的选人,又有哪一个还有脸面转于京官?!”
章惇的话,赵顼也觉得有理。那位始终没能谋面的年轻官员,朝廷实在亏欠他很多。
天子左右为难,王安石其实也担心韩冈擢升太速,会有什么不测。天变不可畏的说法,那是韩琦的总结,并不是王安石亲口所说。其实在他心中,对宿命论的一些观点也有些认同。
只是韩冈不能不赏,正如章惇所言,这么多功劳还只是选人,朝廷日后如何激励士民忠心国事。所以只能折中:“就算不能做知军,权发遣通判也是可以的。转个京官,当是无妨。知军一职让人兼着就是了,高遵裕、苗授都行。”
“韩冈资序仍是不足。”文彦博直言否决王安石的意见,“即便韩冈转为京官,要想任职通判,前面还有两任知县要过。”
资序是决定京朝官任职高低的重要依据。正常的情况下的京朝官,都是两任知县资序轮满,才能擢为通判。两任通判资序轮满,才能担任知州。自然,政事堂、枢密院,三司等中枢机构中的一系列职司,也是按着知县、通判、知州等资序来划分高下。
比如中书各房检正,就是第二任通判资序,也就是担任过一任通判,或是相当于一任通判的差遣,才有资格任职,要不然就得加个‘权’或‘权发遣’。
这是为了防止年轻的官员经验不足而任职***设立的制度,只是渐渐变成了论资排辈的工具,到了仁宗后期,甚至变成了无论官员的贤愚不肖,都是各自按年甲资历轮候,这也是官僚社会的通病。
为什么王安石提拔吕惠卿、曾布、章惇等人后,会被人诟病不已?就是因为他乱了朝堂上的资序。让资历不够的年轻官员,一下跃居高位。让那些熬足了年纪的颟邗老官,心头愤恨难耐。也让那些老派人物,觉得乱了规矩。
可赵顼终于烦了,“此非密院之事,文卿家就不要多说了。”他直接让文彦博闭嘴。
文彦博白眉一轩,顿时怒容满面,赵顼这话实在太不给他脸面。他立刻抗声道:“那河湟之地,设立经略安抚司之事,臣还能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