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正要出去,嘉和帝忽又道:“你说,当初在雍州猎场,派出杀手要杀死老九的,是不是老二?”
张秀一听这话,脑门子立刻就冒出汗来。这话他哪里敢随便回答。字斟句酌地道:“陛下,皇子们都是亲生的兄弟,性子各有不同,吵吵闹闹也是正常,舌头和牙齿还闹别扭呢。但是皇子们都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奴才料想,追杀九殿下的,断不会是某一位皇子。”
嘉和帝一声冷笑:“你不用替他开脱了!老二为了自己的地位,置千万百姓与不顾。难道单单就对老九有什么恻隐之心不成?”
张秀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嘉和帝也不想逼他,摆摆手道:“罢了,你去内阁传旨吧。”想了想又道:“你去完了内阁,再跑一趟钦天监,让他们算算,上半年有没有好日子,让老九和陆家姑娘早些完婚。老九这阵子受了不少委屈,就当是给他一些补偿好了。”
张秀连连答应,嘉和帝又道:“那个陆宸,也给他官复原职吧。不必等待衡州的调查结果了。”
陆瀚下衙的时候,直接带着陆文廷回了侯府。
整个侯府都轰动了。三房的人全都出来迎接,老太太也到了。她虽不愿出面,但是这个时候,这点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到的。
陆文廷也早就听说了陆宸因为自己的牵连,被免职赋闲在家,心中万分愧疚,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儿子不孝,害爹娘替我担心,又害得爹爹失去官职,并受牢狱之灾。”
陆文廷在大朝会上舌战二皇子,已经传回到侯府。他抢夺军粮的原委,大家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儿。陆宸伸手把儿子扶了起来:“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爹爹这个官不当也罢,何况我本来也不喜欢做官,如今无官一身轻,正合了我的心意。”
纪氏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好孩子,你受苦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担忧和期盼,全都化作眼泪,疯狂地流了出来。
陆文廷也被纪氏哭得眼眶发酸。
陆清岚急忙在一旁相劝:“娘,哥哥能回来,洗脱了嫌疑,并且又官复原职,是好事啊,你怎么反倒哭了?”
纪氏一听也对,急忙收住眼泪,“宝儿说得对,看我这一高兴,就把什么都忘了。”
纪海、陆清娴也到了。陆文廷上前和兄弟姐妹们相见,自有说不完的话。陆宸道:“先去睦元堂瞧瞧你祖父吧。”
陆文廷忙道:“祖父怎么样了?”语气有几分黯然。
陆宸道:“自打你出了事,你祖父担心不已。他年纪本就大了,受不得打击,得了中风,命虽然保住了,却卧床不起。”
陆文廷是孙辈中最受陆抗宠爱的一个,打小跟着陆抗习武,是祖父把他一手带大,因此和祖父的关系也是最好,听到这里,他心里万分难受,跟着众人去了睦元堂。看见陆抗卧病在床,病骨支离的样子,陆文廷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他跪在陆抗的床前,心中充满了内疚,哭道:“孙儿不孝,害祖父变成这样……”
陆抗看见他却眼中冒出亮光来,颤抖着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陆文廷平安回来,他心里也高兴。陆宸就在陆抗耳边把陆文廷在衡州的事简单告诉了陆抗。陆抗不由把手握得更紧。
在睦元堂陪老侯爷呆了片刻,陆宸才把儿子领回二房。洗澡、换衣服,捯饬完毕,三房人全到青峰苑用餐。
老侯爷出事之后,按说张氏该把管家权交给冯氏,全心照顾老侯爷。但是张氏也不知忘了还是怎地,始终不开这个口。不过侯府外头的事,已经名正言顺地交到了陆瀚手里来打理。旁人也没有这个本事管理偌大一个侯府。
侯府并未分家。今日陆文廷回归,这样的大事,自该是三房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的,自然该在大房设宴。
陆宸和纪氏觉得理所当然,带着一家子去了大房。赵氏却看不惯二房跌倒之后再次爬起,以照顾礼哥儿为由,并未出席,陆晔倒是来了。
老太太也找了借口并未出席。
没有张氏和赵氏这两个倒胃口的人,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席间陆文廷自然是无可争议的主角。他给众人讲述了在衡州的所见所闻,众人听得唏嘘不已。
陆清岚问他一个问题:“萧少珏到底是怎么找到你的?”
陆文廷道:“当日我在沐阳府一怒之下带人劫走了军粮,将军粮分发给快要饿死的百姓。我就猜到了谈绍元会以此为借口对付我,果不其然,他派了三路兵马来捉我,每一路兵马都有近万人。我在伏虎岭设伏,将他的三路军各个击破……”
他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却耸然动容。陆文廷不愧是未来的大齐名将,以三千军力,力抗十倍于自己的敌人,竟然连战皆捷。
陆瀚早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是个天生吃军旅饭的,当初他在青阳之战时就有惊艳的表现。不过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廷之你详细说说。”
陆文廷道:“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谈绍元的兵都是从北方调集来的,水土不服,加上看见饿死了那么多百姓,全都士气低落,根本不堪一击……我所用的战术不过是八个字: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他把战争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此战之后,我手下的羽林军也是损失惨重,从三千人锐减到一千八百多人,还有不少都是伤员。我料想谈绍元不会罢休,他身后有二皇子撑腰,定会源源不绝调兵来打我们,那样终究是抵挡不住的,我不想让自己辛苦训练出来的羽林军消耗在内斗之中,便叫我的副手带着他们投奔了南大营……”
陆清岚只觉得惊心动魄。“那你呢?”
陆文廷道:“我决心查明真相,带着二十多个亲兵留了下来。此后我走遍衡州十府一百多个县。谈绍元不肯放过我,派了无数杀手追杀我们,到后来我的二十多个亲兵死得只剩下三个,我们当时被一伙杀手围困在云平县武云山上,眼看我这条小命就要丢了,萧少珏那小子带了百十个锦衣卫突然出现,把我救了下来。”
陆文廷笑道:“我一开始以为他带了数量庞大的锦衣卫前来,还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这小子也只带了百来个亲卫,我们俩一路上东躲西藏,花了不少心思,才逃出来。因为往北去的路线已被谈绍元派重兵把守,我们只能逃到南大营,好在萧少珏和欧阳大统领有些交情,欧阳大统领又对谈绍元十分看不顺眼,我们才从衡州进入到晋州,然后绕了一个大圈子回到京师,在路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他说得简单,这一路上的艰难困苦,只有经历的人才能深切体会。
陆瀚叹道:“廷之辛苦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经历了这番磨砺,对你有益无害,我瞧你回来之后,整个人沉稳老练了不少,可见一斑。”
陆文廷叹道:“我这一路,几经坎坷,多少次的险死还生都还没什么,只是看了太多太多受苦受难的普通百姓,百姓们死得太惨太冤枉,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他叹道:“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衡州之所以生灵涂炭,怪只怪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一己之私,争夺那把龙椅……”这话把大皇子也给怪罪进去了。
陆瀚可是大皇子的老丈人,陆宸连忙打断儿子的话:“廷之,你胡说什么呢?”
陆瀚摆了摆手,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陆文廷倒是对伯父极为信任:“侄儿觉得,这储君之位一日不定,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衡州。”
陆瀚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只是圣心难测啊……”
一顿饭直吃了三个多时辰。最后桌子上只剩下几个爷们儿,女人们谁愿意听那些枯燥的军国大事啊。
酒足饭饱,陆文廷才返回二房,他没去前头自己的书房,而是转去了漪澜小筑。他和陆清岚关系再好,也不能在这个时间直接夜闯妹妹的闺房,便站在外头叫人通报。
此时陆清岚的闺房里还藏着一个人呢,当然便是不甘寂寞的萧少珏。父皇答应他今年上半年赶在几个哥哥前面完婚,萧少珏高兴,屁颠颠跑来告诉陆清岚这个好消息。陆清岚隐约猜到他今晚会摸到她的闺房里来,早早就从大房回来,这小子果然来了,已经在她的闺房里百无聊赖地等了半天了。
两人多日未见,正是心心念念情思正浓的时候,萧少珏顾不得和她说旁的,先搂着她来了一个长吻,正闹得不可开交,陆文廷来了。
陆清岚听说哥哥来了,吓得四肢都麻木了。一把推开萧少珏道:“快下去。我哥哥来了!”
萧少珏一个没防备,居然被她一下子推到了地上。
萧少珏仰头看着她,像是一只充满了委屈的大猫。陆清岚下地穿鞋,蹲下身子推他,“你还在想什么,快点躲到床底下去!”
萧少珏本来是不想的,可是见她那焦急的样子,加之她说了一句:“你以后还想不想再来了?”
男人在躲进床底和再也不来陆清岚的闺房之间权衡利弊,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钻了进去。陆清岚放下床帐,招呼墨菊和墨香进来为她更衣。
两个丫头很快进来,简单梳妆了一下,到了待客的花厅去见陆文廷。
陆文廷早都等得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慢呀?”
搁在平日,陆清岚早就反唇相讥了,现在却是做贼心虚,没敢和哥哥对掐。她微微低垂着头,遮掩住了略显慌张的脸,“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文廷搓着手:“没什么事。这么久不见你了,你也不想哥哥?”
陆清岚摇了摇头:“不想。”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陆文廷骂了一句,也找回了从前兄妹俩亲密无间的感觉,“哪有你这样的作妹妹的!”
陆清岚道:“好了,你有什么要问的,赶快问吧。是不是关于琪姐姐的?我困了,还要回去睡觉呢。”
陆文廷瞪了她一眼,声音顿时弱了不少:“你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