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风困倦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赵雨柔却很精神地记录着“口供”,还不时对杨天风所回忆复述的俄国作家列昂尼德的《国家灾难:农业集体化》中农民的苦难发出唏嘘。
“你看看,你瞧瞧,这些教训不昭示世人,怎么能从中得到警示?”赵雨柔对杨天风的求恳充耳不闻,用钢笔轻轻敲了敲杨天风耷拉下去的脑袋,“你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能记住这么多东西,不快点拿出来,那不太可惜了。”
杨天风哼了哼,身体继续向被窝里滑,枕头真好。
“好吧,就说到这儿,先饶了你。”赵雨柔终于发慈悲了,摸了摸杨天风的脸,“给这屋装个电话,你在外面的时候,每天晚上打过来说一会儿,咱俩争取早日把这个,这个《国路》写出来。”
“嗯?好不好?”赵雨柔关上了灯,没听见杨天风回答,又不甘心地伸手摸着捏杨天风的鼻子。
“好,天天打电话,好。”杨天风哼唧着,伸手搂过女人温软的身体,鼻际中传来温馨的体香,令人舒适,比枕头更舒服。
……………
雪花稀疏了,但还在飘。
大沙岗上避难的人可真不少啊!几百人,没有一点组织,有的一家人都还跑散了。
树底下,枯草丛旁,岗子的土缝中,一家一户地抖瑟在一起。孩子哭,母亲哭,男人也流泪。带的口粮已经吃光,找不到粮食,就到地里拾冻地瓜和花生充饥,地瓜都冻成冰块,实在难以下咽。人人的衣服褴褛,鞋袜破碎,有的脚指丫露出来,冻得和红枣似的。
洼地里铺些乱草,一堆堆挤在一起。怕被敌人发觉,也不敢生火,谁都冻得难受,哪还能睡着?
姜俊凤和几个姐妹挤在一起,怎么也睡不着,倒不全是冷的关系,而是乡亲们的情况实在是再难撑下去了。村里的游击组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前几天跑回来一个,说是打散了,谁也找不着谁。
村子里的情况也不清楚,四下里不时零星响着枪声,弄得人心惶惶。从野地里转到树林里,又从树林里跑到沙岗上,半个多月的时间,冰天雪地的谁也受不了啊!
“这都躲过年了,我琢磨着得回村再打探一下。”姜俊凤见母亲不在身边,便低声和王桂花商量着。
王桂花没吭声,好半晌才说道:“孙大爷不是回去打探了吗?两三天了,也没回来,那肯定是不保险。”
“没准是找不到咱们,或者——”姜俊凤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必须再去打探一下,否则,这几百人都得冻饿死。再说,乡亲们的心思都乱了,很多人都信了传言,要回去维持。”
王桂花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也是。这样,俺跟你一起去,村里的年轻男人都不在,跑回来的狗子吓破了胆子,俺看是不顶事儿。”
姜俊凤和王桂花所说的维持,便是鬼子使用的新招数。在各村成立维持会支应局,成立了的便暂时不去烧杀抢掠;抗拒的,便经常去扫荡破坏。等到维持会稳固了,鬼子才露出真面目。要粮要钱要女人,威逼着村子出人修炮楼建据点,就这样一步一步把地盘统治起来。
尽管村干部也都进行宣传,揭穿敌人的阴谋诡计,但现实的困难却使百姓们动摇起来。一些坏分子奉了鬼子的命令,四处招摇,既恐吓,又诱惑,流言很快就散布开了。
两个女人商量已毕,悄悄收拾了一下,装作解手的样子,离开了沙岗。
这一带两人都很熟,从村子的轮廓形状,便能远远地识别出是什么村名来。一看岔道口,就大概知道哪条道通哪里。拐弯抹角,两人小心翼翼地净找野地小道,不敢冒冒失失地闯进别的村子。走了很长的时间,远远地终于看见了自己村子的影子,村中还亮着两点灯火。
姜俊凤和王桂花仗着熟悉地形,东拐西拐,来到了西庄口。不由得心中发凉,庄口竟有个小岗楼,路障象一只凶恶的老虎,卧在路中间。
“咱回去吧?”王桂花灰心丧气,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
姜俊凤犹豫着,迟疑着,咬了咬牙,说道:“光有岗楼,可没看见人哪,说不定敌人已经走了。”
“那,那你还要进去看看?”王桂花睁大了眼睛。
“嗯!”姜俊凤用力点了下头,说道:“你在这等着,俺进去看看。要是——你就赶紧跑。”
“别,别冒险啊!”王桂花抓着姜俊凤的袖子,却被她轻轻拿开。
观察了一会儿,两人又转到南村口,姜俊凤决定顺着道旁的低沟爬进去。当然,这个计划能否行得通,她并没有把握,但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握住剪刀,姜俊凤用两肘和膝盖顺着低沟爬了起来。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冰块和石子硌得她生疼,她咬牙忍住,连她也不知道怎么爬得那么快,很快便爬进了村里。
外松内紧,姜俊凤没想到村外看不到人影,在村里却有哨兵。明哨她看见了,却没发现暗哨的存在。
应该说,如果换个动作既灵活又规范的人,是有机会再溜出村去的,但坏就坏在姜俊凤的军事素质不敢恭维。她的匍匐姿势有点象小狗爬,再加上她戴的头巾、穿的衣服也有问题,并不能为自己提供黑夜雪地中的掩护,反倒有些反差,容易暴露。(未完待续。)